第63章 悲魂归寂 衔恩结伴赴新途(2/2)

他走到三人面前,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李昭然看着他,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小黑,你…今后有何打算?”

小黑茫然地摇了摇头,眼中一片灰暗:“不…不知道…村子没了…主人…也没了…我…我没地方去了…”他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看李昭然,又看了看陈淮安和郑大富,犹豫了很久,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忽然,他做出了一个让三人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他后退两步,然后,竟是前肢伏地,后肢弯曲,模仿着人类的叩首之礼,向着三人,郑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对温暖的渴望以及一丝生怕被拒绝的恐惧。声音因紧张而结巴:

“恩…恩公…小黑…小黑能不能…跟着你们?”

“小黑…吃得很少…很能干…鼻子很灵…能闻得很远…还能…看家…绝对不会…给恩公们添麻烦的!”他急切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用处”,仿佛这样才能增加一丝被收留的希望。

看着这个刚刚经历灭顶之灾、身心俱创,却依旧努力想要活下去、想要抓住一丝温暖与依靠的小妖,三人的心,都被深深地触动了。

郑大富第一个忍不住,红着眼圈,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却带着哽咽:“跟着!必须跟着!以后胖爷我罩着你!看哪个王八蛋再敢欺负你!”

陈淮安也温和地点点头,眼中充满怜悯与鼓励:“你若愿意,便与我们同行吧。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昭然。

李昭然看着小黑那双充满了渴望与不安、却又带着一丝顽强生命力的眸子。他仿佛看到了在无尽废墟与悲伤之上,依然挣扎着想要向阳而生的幼芽。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黑的肩膀,声音平和而坚定:

“起来吧。”

“以后,我们便是同伴了。”

一句“同伴”,而非“仆从”或“宠物”!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神奇的魔力,瞬间击中了小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浑身剧烈地一震!眼中那卑微的祈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璀璨的、如同星辰被点亮般的希望光芒!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苦咸,而是滚烫的、充满喜悦与重生的热泪!

“汪!谢谢…谢谢恩公!谢谢主人!”小黑激动得,连人言和犬吠都混杂在了一起。

“叫昭然兄就行,或者李大哥。”李昭然微微一笑,纠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是!李…李大哥!”小黑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尾巴不自觉地,第一次,轻轻地、试探性地摇晃了起来。

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温暖地洒在他那泪痕未干却已绽放笑容的脸上。

李昭然的队伍中,自此,又多了一位新成员——九品犬妖,小黑。他带来的,不仅是敏锐的嗅觉和忠诚,更是一份历经苦难后的坚韧,一份对墨血盟血海深仇的见证,以及一份在残酷世界中,依然值得守护的、纯粹的善与希望。

两日后,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张家庄残破的轮廓在曦光中显得格外凄凉。

庄口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终于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只见一队约五十人的巡防官兵,在那位报信青年的引领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们盔甲鲜明,刀枪闪亮,为首的是一位面色沉毅的队正。

然而,当这些见惯了边境摩擦与匪患的官兵们,真正看清眼前这片废墟的惨状,闻到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焦糊与血腥气味时,无不为之色变!队正翻身下马,目光扫过那些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面带悲戚相互搀扶的幸存者、以及远处那片赫然的新坟,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这…这…”队正声音干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预想过情况严重,却没料到竟是这般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这时,李昭然迈步上前,青衫虽染尘,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沉静气度。他并未过多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了那面 沉甸甸、雕龙纹的“御前行走”金牌,向队正稍作展示。

“鸾台待诏,李昭然。”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间惨剧,乃墨血盟逆种所为。邪祟已除,然百姓伤亡惨重,家园尽毁,亟待官府安置赈济,追剿残敌。”

那队正一见金牌,再闻“鸾台”与“御前行走”之名,顿时肃然起敬,连忙抱拳躬身行礼:“末将泾州巡防营第三队队正,赵莽!参见大人!末将来迟,请大人恕罪!”

“赵队正不必多礼。”李昭然收起金牌,语气缓和了些许,“你等来得正是时候。幸存村民名录、伤亡情况、已知的部分贼人特征及去向,我已让同伴简要整理。”他侧身示意。

陈淮安上前一步,将一份书写工整的绢帛递给赵队正,上面详细记录了相关信息。郑大富则在一旁补充道:“赵队正,这帮天杀的杂碎手段残忍,你们安置百姓时务必多加安抚,加强警戒,谨防还有漏网之鱼反扑!”

赵莽双手接过绢帛,只觉得重若千钧。他郑重道:“请李待诏放心!请诸位义士放心!末将定当竭尽全力,安置好乡亲,并即刻禀明上官,发海捕文书,全力清剿墨血盟余孽!”

李昭然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赵队正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和那些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幸存者,声音低沉却清晰:“我等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此间后续,便托付给赵队正与官府了。”

赵莽立刻抱拳:“末将明白!恭送李待诏!恭送诸位义士!”

简单的交接完成后,李昭然三人不再耽搁。

郑大富将马车赶了过来。陈淮安细心地将一些剩余的伤药和干粮分发给最需要的村民。

小黑默默地站在马车旁。他换上了一套村民找来的、虽陈旧却干净的粗布衣裳,遮住了身上的绷带。他低着头,用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土块,不敢回头看那片熟悉的废墟和山坡上的新坟。泪水,又一次无声地滑过他已经有些干涩的眼角。

一位被救下的老妪,颤巍巍地走上前,将一个 裹着几张还温热的饼子的布包,塞到小黑手里,哽咽着:“孩子…跟着恩公们…好好的…要活着…张家庄…记得常回来看看…”

小黑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将那布包 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李昭然走到小黑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上车吧。该走了。”

小黑抬起头,最后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片生他养他、如今却已成永殇的土地。他猛地转过身,用袖子狠狠抹去眼泪,手脚并用地,有些笨拙地爬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角落,将头深深埋了起来。

李昭然与陈淮安、郑大富对视一眼,皆是无言。三人最后向赵队正和村民们拱手作别。

郑大富一抖缰绳,马车车轮,缓缓转动,碾过焦土,驶离了这片浸透血泪的张家庄。

车厢内,气氛沉重而压抑。无人说话,只有车轮滚动的“辘辘”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陈淮安看着蜷缩在角落、肩膀微微颤抖的小黑,轻轻叹了口气,从行囊中取出水囊,递了过去。

郑大富一边驾车,一边瓮声瓮气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嘿…小黑兄弟,别难受了!以后跟着胖爷我,吃香的喝辣的!等到了大城镇,胖爷给你买新衣裳!买最好的肉骨头!”

小黑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

李昭然坐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渐渐恢复生机的原野。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但紧抿的唇角和偶尔无意识敲击着窗棂的手指,透露着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墨血盟…

又是墨血盟…

从血衣侯府到桃树精,再到这无辜的张家庄…

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

他们的存在,便是对这世间最大的荼毒!

追查玄真子,破坏其阴谋,剿灭墨血盟… 这些目标,在他心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也更加…迫切!

马车一路向南,官道渐渐变得宽阔平坦。沿途的村落人烟也明显稠密起来。仿佛刚刚经历的那场惨剧,只是噩梦一场。

但车厢内,那挥之不去的悲伤与愤怒,那新添的伤痕与成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噩梦,并未结束。战斗,才刚刚开始。

不知行驶了多久,当日头渐渐西斜时。

一直蜷缩在角落的小黑,忽然 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 红肿却不再空洞的眼睛。他默默地拿出那个老妪给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张已经凉透了的、却仿佛还带着故乡温度的饼子。

他拿起一张,默默地递向离他最近的陈淮安。

陈淮安微微一怔,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接过饼子,轻轻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小黑又拿起一张,递向车辕上的郑大富。

郑大富回头一看,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嘿!好小子!知道心疼你胖爷了!”他接过来,大大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赞道:“嗯!香!”

最后,小黑拿着最后一张饼子,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递向了李昭然。

李昭然转过头,看着小黑那带着一丝怯生生、却又努力表达善意的眼神。他没有拒绝,伸手接过,也掰了一块,慢慢咀嚼着。

饼子很粗糙,甚至有些硌牙,味道也平平。

但这一刻,车厢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仿佛被这简单的分享悄然打破了一丝。

一种无声的、带着伤痕的默契,在三人一妖之间缓缓流淌开来。

前路依旧漫长,风雨未歇。

但至少此刻,他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