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德堂前遇奇叟 圣前童生叩儒门(2/2)

李昭然闻言,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好笑。郑大富要是知道自己被安排去扫地,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不过,能留在学堂,聆听翰林教诲,这无疑是天大的机缘!

“晚辈…谢先生收留!”李昭然深深一揖。

周老先生摆摆手:“不必多礼。记住,在老夫这里,只论学问,不论身份。圣前也好,凡俗也罢,不懂装懂,偷奸耍滑者,老夫照样轰出去!去吧,让外面那两个也进来!”

李昭然退出精舍,将周老先生的决定告知了望眼欲穿的陈淮安和郑大富。

“什么?!让我扫地?!”郑大富果然跳了起来,“我可是…”

“郑兄!慎言!”陈淮安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这可是五品翰林老先生!能留在学堂已是天大的面子!扫地怎么了?劳动最光荣!而且…而且说不定能偷学到点真本事呢!”他拼命给郑大富使眼色。

郑大富看着陈淮安兴奋得发光的眼睛,又看看李昭然严肃的表情,再看看那幽深的学堂大门,最终泄了气,嘟囔道:“扫就扫!不过…工钱得另算啊!还有伙食…”

就这样,李昭然、陈淮安、郑大富三人,以各自不同的身份,正式成为了明德学堂的一员。李昭然以圣前童生之资,寻求破障之道;陈淮安如饥似渴,渴望聆听翰林教诲;郑大富则带着他的金算盘和“商业头脑”,开始了他的“杂役”生涯。

郑大富对于“杂役”这份差事,自然是百般不情愿。第一天清晨,他拿着扫帚站在庭院里,看着满地落叶,胖脸皱成了苦瓜。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哼!洒扫庭院?这种粗活,岂是我郑大富该干的?”他嘀咕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刻着齿轮纹路的青铜令牌,对学堂里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厮勾了勾手指,“小兄弟,过来!帮哥哥个忙,去城西‘天工阁’跑一趟,找掌柜的,就说郑公子要几样‘省力’的小玩意儿!钱不是问题!”

小厮半信半疑地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几个伙计,抬着几个盖着黑布的箱子回来了。

郑大富得意洋洋地掀开黑布。围观的学子们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只见箱子里赫然是几只造型奇特的木制机关兽!一只形似老鼠,通体由光滑的檀木打造,背上嵌着一个可拆卸的竹篾篾簸箕,腹部装有精巧的轮子和几排细密的鬃毛刷。另一只则像一头小牛犊,四肢粗壮,背上固定着一个大木桶,桶身有管道连接着牛嘴。

“看好了!”郑大富得意地掏出一块小小的、刻着符文的玉牌,对着“机关鼠”按了一下。

“吱吱!”机关鼠发出一声轻响,腹部的轮子转动起来,背上的簸箕自动打开。它灵活地窜入落叶堆中,腹部的鬃毛刷高速旋转,如同一个微型吸尘器,将落叶、灰尘尽数扫入簸箕!所过之处,地面光洁如新!

“哇!好厉害!”

“这是什么?墨家机关术吗?”

“郑兄!这…这太神奇了!”

学子们看得目瞪口呆,纷纷围了上来,连几个路过的教习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郑大富更得意了,又对着“机关牛”按了一下玉牌。机关牛迈开四蹄,走到井边,牛嘴伸入井口,只听“咕噜噜”一阵响,木桶里的水位迅速上升!装满后,它便迈着稳健的步伐,将水送到厨房或浇灌花木的地方,完全不用人力!

“这叫‘扫地鼠’!这叫‘提水牛’!”郑大富叉着腰,得意地介绍,“墨家出品,童叟无欺!以后这院子里的脏活累活,就交给它们了!省时省力,还干净!”

一时间,学堂里充满了“吱吱”声和“咕噜”声,以及学子们兴奋的议论声。郑大富成功地用他的“财气”和“科技”,将枯燥的杂役变成了学堂里一道新奇有趣的风景线。他本人则摇身一变,成了“机关管理员”,每日只需拿着玉牌按几下,监督一下机关兽的工作,便优哉游哉地躺在树荫下喝茶、嗑瓜子,顺便跟好奇的学子们吹嘘他的“商业宏图”,引得众人哭笑不得。

与郑大富的“高调”不同,李昭然在学堂中,则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每日清晨,他第一个来到学堂,在庭院角落的竹林旁静坐,感受着晨曦中的草木生机,温养文宫。上课时,他坐在后排角落,安静地听着周老先生讲解儒家经典。

周老先生学识渊博,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他讲《论语》,剖析“仁者爱人”、“克己复礼”的微言大义;讲《孟子》,阐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讲《大学》,诠释“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八目纲领;讲《中庸》,解读“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和谐之道。

李昭然很少发言,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沉静如水。他手中捧着一卷书,却很少翻动,更多时候是闭目凝神,仿佛在咀嚼着老先生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每一缕意蕴。他不再刻意去引动李白剑魂的锋芒,而是尝试着让心神沉静下来,如同涓涓细流,浸润着儒家经典中蕴含的仁、义、礼、智、信等根本道理。他感受着文宫内那新生的壁垒在经典之音的涤荡下,愈发温润、通透。那层无形的瓶颈依旧存在,但他心中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笃定。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淮安。他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贪婪地汲取着每一滴知识甘露。他坐在前排,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炯炯,手中的笔几乎从未停歇,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先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注解。遇到不解之处,他立刻举手发问,问题往往刁钻细致,直指经典中的微言大义或逻辑矛盾。

“先生!《孟子·梁惠王上》言‘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此乃‘取之有度’之理。然《荀子·王制》却云‘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此乃‘禁伐护生’之策。二者看似相通,然细究之,前者重‘用’,后者重‘护’,其侧重点是否有所不同?后世当如何权衡?”

“先生!《道德经》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乃道家‘无为’之至高境界。然我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积极入世,有所作为。此‘无为’与‘有为’,是否截然对立?亦或有相通之处?”

陈淮安的问题常常引得周老先生抚须沉思,继而引经据典,深入剖析,课堂气氛也因此变得热烈起来。学子们或沉思,或争论,或奋笔疾书。而李昭然,则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置身事外,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偶尔睁开的眼眸中,有智慧的光芒一闪而逝,显然并非没有思考。

李昭然的沉默与特殊,自然引起了其他学子的好奇。他文质彬彬,气质沉静,却极少与人交流。尤其是当郑大富那套墨家机关在学堂引起轰动后,不少学子都想找这位“郑老板”的朋友聊聊,顺便打听打听还有没有其他新奇玩意儿。

然而,每当有学子鼓起勇气,想上前与李昭然攀谈时,总会遭遇“意外”。

“这位兄台!找昭然兄啊?”郑大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唾沫横飞,“哎呀!昭然兄最近在参悟一门高深的学问,叫…叫‘静坐养生功’!不能分心!不能分心!来来来,你看我这新到的‘自动翻书机’怎么样?只要把书放上去,设定好时间,它就能自己翻页!读书人必备啊!要不要来一台?看在同窗份上,给你打八折!”

学子:“呃…我是想…”

“想买是吧?好眼光!”郑大富不由分说,拉着对方就走,“走走走,去我宿舍看样品!还有‘驱蚊香薰灯’、‘恒温墨砚’…包你满意!”

或者,当学子刚走到李昭然身边,陈淮安便会拿着书稿,一脸急切地冲过来:“这位兄台!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处疑问,关于《礼记·大学》中‘诚意’与‘正心’之先后关系…兄台高见如何?”他拉着对方就开始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完全不给对方开口找李昭然的机会。

偶尔,也有学子能突破郑、陈二人的“封锁”,刚想开口,却听庭院里传来一阵惊呼:“快看!扫地鼠卡在花坛里了!”或者“提水牛把水浇到张教习头上了!”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李昭然则趁机起身,悄然离开。

久而久之,学堂里的学子们都知道,那位沉默的李公子身边,有个极其“热情”的商人朋友和一个“问题缠身”的书呆子朋友。想接近李公子,比登天还难。李昭然在众人眼中,也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这一日,周老先生讲解的是《论语·为政篇》。他声音平缓,却字字千钧:“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此乃为政之根本。德者,非空谈仁义,乃是以身作则,修己安人。北辰不动,众星环绕,非北辰强求,乃其位正德昭,自然归心。”

他目光扫过台下学子,缓缓道:“治国如此,修身亦如此。君子当如北辰,立身持正,德性昭彰,则言行自能感召他人,不令而行。反之,若自身不正,纵有千般手段,万般律令,亦难服众心。”

讲到这里,周老先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后排角落的李昭然身上。他话锋一转,问道:“李昭然,你既静坐多日,感悟经典。老夫问你,‘北辰不动,众星共之’,此‘不动’是为何意?是固步自封,还是…有所坚守?”

课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昭然身上。这是周老先生第一次在课堂上直接点名考教这位沉默的学子。

李昭然缓缓睁开眼,站起身,对着周老先生躬身一礼。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沉吟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感受文宫深处那缕剑魂的脉动。

“回先生,”李昭然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学生以为,北辰之‘不动’,非僵化不变,而是‘守中持正’。其位在天穹之枢,秉天道而行,故能不偏不倚,不移不易。此‘不动’,是坚守大道根本,是持守心中正道。因其守正不移,故能成众星之圭臬,引群星环绕。此乃‘德’之力量,源于内而非求于外。若为私欲所动,或为外力所迫而偏离本位,则北辰失其正,众星亦散矣。”

他顿了顿,继续道:“修身亦是如此。君子当立定脚跟,明辨是非,持守本心。纵有外物纷扰,诱惑万千,亦当如北辰,不动如山。此‘不动’,是意志的坚定,是信念的执着,是…心中那盏不灭的明灯。”

话音落下,课堂一片寂静。李昭然的回答,没有华丽的辞藻,却直指核心,将“不动”的深意阐述得清晰透彻,更隐隐透露出一种超脱物外、坚守本心的意境。

周老先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微微颔首:“嗯。守中持正,不动如山。明灯不灭…说得好。坐下吧。”

李昭然依言坐下,重新闭上双眼,仿佛刚才的考教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文宫深处却微微泛起涟漪。刚才那番话,不仅是他对经典的理解,更是他对自己“圣前”之路的感悟——坚守本心,持守正道,如北辰般不动不移,方能突破那无形的屏障!

陈淮安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记下李昭然的每一句话。郑大富则打着哈欠,小声嘀咕:“不动?那怎么赚钱?该动还得动啊…”

周老先生不再多言,继续讲解。但课堂的氛围,却因这次考教而变得更加微妙。学子们看向李昭然的目光,少了几分好奇,多了几分敬佩与思索。这位沉默的同窗,似乎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大富的墨家机关成了学堂的日常风景,陈淮安依旧孜孜不倦地求学问道,李昭然则继续在静默中感悟、沉淀。他手中的那块黑曜星纹石,在每日的温养下,表面的银色纹路似乎更加清晰,传递出的星辰凉意也愈发明显,悄然滋养着文宫深处的青莲与剑魂。

圣前之障,如同横亘在眼前的迷雾。但李昭然的心,却如北辰般,愈发坚定。他相信,在这琅琅书声与经典智慧的浸润下,破障之日,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