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马赛序曲(2/2)

号邮轮。

杜邦先生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心还有机油的味道:听说贵国想建自己的造船厂?

对,之前我们跟英国关于船只设计营造方面有些合作, 我握住他的手,但只能造内河轮船。这次来,如果法国方面能给个机会,也是想学习如何造万吨级的海轮的。

造船厂在马赛港的西侧,沿着海岸线绵延数公里。刚进厂区,就听到气锤敲打钢板的闷响,震得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巨大的龙门吊像钢铁巨人一样矗立在船坞上空,吊着通红的钢坯缓缓移动,火星子从吊索间隙落下来,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

杜邦先生指着正在建造的一艘货轮说:这是给摩洛哥国王造的,排水量八千吨,用的是帕森斯蒸汽轮机,速度能到十七节。

我注意到船身的钢板接缝处焊得异常平整,忍不住问:这是用电焊吗?

没错, 杜邦得意地扬起下巴,三年前我们就淘汰了铆钉,全用电弧焊。效率提高了三成,船体强度也更好。

旁边的学徒工正在用氧炔焰切割钢板,蓝色的火焰像毒蛇的信子,瞬间就在钢板上割开整齐的口子。我想起沪上、汉口、安庆的诸多工厂那里还在用手工锯,心里不由得沉了沉。

学生们看得眼睛发直,有个学机械的小伙子掏出笔记本,飞快地画着龙门吊的结构图,铅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离开造船厂时已近中午,阳光变得灼热起来。纺织厂在市区东部,厂房是新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巨大的玻璃窗让车间里异常明亮。穿白色工作服的女工们坐在纺织机前,手指飞快地接头断线,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几乎盖过了我们的交谈声。戴眼镜的女士指着一台正在运转的机器说:这是最新式的自动织机,一个人能管八台,比十年前的效率提高了五倍。

我走到一台织机前,看到棉纱从锭子上退下来,经过一系列滑轮和杠杆,最后变成布面上的花纹。旁边的标牌上写着 每小时产布四十米,这让我想起老家作坊里的木织机,一天也织不了两米。有个学纺织的女学生悄悄问我:先生,我们能买几台回去吗?

回去问问价格, 我低声说,记着看能不能让他们派个技师去陕省。

下午去的罐头厂和炼油厂挨在一起,都在马赛的东郊。罐头厂的车间里弥漫着番茄和肉类混合的味道,流水线上的工人正把煮熟的豌豆装进铁皮罐,封口机 啪嗒啪嗒 地响个不停。厂长指着墙上的图表说:我们每天能生产两万罐沙丁鱼,大部分销往非洲殖民地。

炼油厂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巨大的储油罐像银色的堡垒,矗立在铁路旁,输油管纵横交错,像钢铁的血管。蒸馏塔冒着白色的蒸汽,空气里飘着刺鼻的汽油味。工程师递给我一份化验单:这是从罗马尼亚运来的原油,提炼出的汽油纯度能到 92%。

我们陕省也有油田, 我接过化验单,希望以后在提炼技术可以多合作,尽可能地减少油品中的杂质。

可以派技师去指导, 工程师推了推眼镜,不过设备得从我们这儿买,贝当元帅的兵工厂用的就是这套。

我只能呵呵呵了,夸你两句就认真了。真以为英国的技术是吃素的?

回到酒店时,天色已经擦黑。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有的在整理笔记,有的在用树枝在地上画白天看到的机器结构。杨梅生凑过来低声说:排查过了,没发现可疑人员,但有两个学生的行李里藏着日文报纸。

记下来, 我看着那两个正低头说话的学生,别惊动他们,盯着就行。

晚饭还是在酒店吃的,勒庞又加了道甜点 —— 焦糖布丁,用小瓷碗装着,表面的焦糖脆壳被勺子敲碎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学生们明显放松了些,开始讨论白天的见闻。学化工的小王兴奋地说:他们的硫酸厂用的是接触法,产量比咱们的铅室法高多了!

纺织厂的自动织机才厉害, 学机械的小李反驳道,我数了,一分钟能织六十纬!

我听着他们的争论,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孩子看到的只是欧洲工业的冰山一角,却已经激动成这样。他们还不知道,要把这些技术搬回那个积贫积弱的国家,要付出多少代价。勒庞看着我们,突然说:明天去里昂,火车九点发车。德布莱恩市长已经备好了欢迎仪式。

我抬头看向窗外,马赛的夜空被工厂的烟囱熏得有些发黄,只有几颗亮星顽强地透出光来。远处的船坞还在加班,气锤的声音像沉闷的心跳,一下下敲在这片土地上。我看了眼表,表针指向十点。该睡了,明天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