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元恪的撤兵:惹不起疯帝(1/2)

北魏,平城,皇宫太极殿。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从厚重的朱漆大门缝隙中钻入,在空旷威严的大殿内打着旋,却驱不散那股几乎要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巨大的蟠龙铜柱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投出扭曲的、如同鬼魅般的长长阴影。高踞御座之上的北魏皇帝元恪,身着玄色绣金蟠龙袍,面色阴沉得如同殿外铅灰色的天空。他的一只手,正无意识地、用力地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隐隐跳动。

下方丹墀之上,乌泱泱跪着两列朝臣,人人低头屏息,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大殿内落针可闻,唯有殿外寒风呼啸的呜咽声,以及殿内炭火盆中偶尔爆出的、细微的噼啪声,如同敲打在众人心弦上。

大殿中央,跪着一个人。不,准确说,是趴着一个人。他满身尘土,发髻散乱,脸上是长途奔逃、水米未进后的干裂与菜色,身上原本还算体面的信使袍服沾满了泥污和暗褐色的污渍,分不清是汗水、泥浆还是早已干涸的血迹。他瑟瑟发抖,如同寒风中的枯叶,双手高高举起,捧着一份同样沾满尘污、边角卷起的羊皮卷轴。在他身侧,还放着一个打开的木匣,里面是几样东西:一张边缘烧焦、染着深褐色血迹、绘着线条幼稚扭曲的、咧着大嘴狂笑的人脸(路飞)的黄色符纸;以及一卷摊开的、用上好宣纸誊写、但此刻被汗水和尘土浸染得模糊不清的奏折。

“陛……陛下……” 那信使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跑后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不成语调,“元……元英大将军,有……有紧急军情上奏!”

他颤抖着,几乎是匍匐着,向前膝行两步,将那卷轴和木匣又举高了些。

一名内侍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卷轴和木匣,呈送到御前。

元恪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眸,冷冷地、如同看死人般,扫过那两样东西,最后定格在信使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殿内气压骤降,仿佛能冻结人的骨髓。

良久,元恪才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卷轴冰冷的边缘。他展开,目光落在那些力透纸背、甚至因书写时过于用力而划破纸张、墨迹晕染开来的字迹上。那是元英的笔迹,他认得。但这字迹,已全然没有了往昔的沉稳遒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乱、惊悸,甚至隐隐透出……绝望。

“……臣元英,万死以报陛下!臣率军南征,本欲一鼓而下,岂料……岂料南齐昏君萧宝荣,行妖弄鬼,邪术横行,已非人力所能相抗!……”

元恪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

“其以酸腐腌菜为饵,内含奇毒,我军食之,腹疾如绞,战力十去其三……”

“其遣鬼面妖兵,夜夜巡行,青面獠牙,荧荧如鬼火,号角凄厉,军士夜不能寐,白日惊魂……”

“更有诡异符咒,贴于帐上,触之即中邪,先锋宇文、赵、孙三将,议事之时,毫无征兆,暴毙于军帐之内,状若……状若被厉鬼勾魂索命……”

“更有妖香弥漫,无色无味,吸入者即刻沉睡不醒,先锋营八百勇士,一夜之间,尽皆昏厥,形同活死人,医者束手……”

“……臣遣精骑斥候十五,探其归途虚实,竟于山隘之中,遭其鬼面妖人伏击!刀法诡谲,非人间之术,顷刻间,十人毙命,仅余五人逃回,皆言其首领手持重刃,力有千钧,刀光一闪,人马俱裂!更留此诡异符咒于尸身之上,言……言此为‘索命之咒’,再敢窥伺,必死无疑!……”

“臣五万大军,自渡江以来,非战之损,竟十去其八!非臣不尽心,非将士不用命,实乃南齐妖术诡异,已非凡俗可敌!臣观之,彼非欲战,乃以妖法戏我、辱我、摧我心胆也!其疯帝萧宝荣,坐镇后方,终日嬉戏,所出之策,皆荒诞不经,然其效……其效竟至于斯!此非天意,实乃妖祸!”

“……今军心已溃,将士胆寒,闻‘鬼面’而色变,睹‘符咒’而股栗。若再强行进军,恐有……全军覆没之虞!臣……臣万死!然为陛下计,为社稷计,恳请陛下速下明断,暂罢兵戈,撤回北境,从长计议!若执意南图,恐非但青、海、楚三州不可得,我大魏国本,亦有倾覆之危!臣元英泣血顿首,惶恐待罪!”

元恪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猛地将奏折扔在御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他又看向那木匣,目光落在里面那张染血的、画着扭曲笑脸的黄色符纸上。那笑脸线条粗陋,歪歪扭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孩童涂鸦般的怪异与……亵渎。符纸上沾染的暗褐色血迹,更是为这诡异的画面添上了几分狰狞。

“此物……从何而来?” 元恪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沙石摩擦。

“回……回陛下!” 信使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此乃……乃是从那被妖人所杀的斥候兄弟……身上……身上揭下来的!那妖人首领,将……将此物贴于死者额头,言……言为‘索命之符’,永世不得超生!逃回的兄弟,冒死……冒死带回……”

元恪的目光,又落向那信使身边不远处,两名被搀扶着、脸色惨白、目光涣散、身上缠着染血绷带的军士。他们是那五名侥幸逃回的斥候中的两人,被元英特意送来,作为“人证”。

“你们……亲眼所见?” 元恪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从牙缝中挤出。

“陛……陛下明鉴!” 一名伤兵挣扎着跪下,还未开口,已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是……是鬼!是妖人!他们……他们从悬崖上跳下来,戴着……戴着会发光的鬼脸面具!刀……刀快得像闪电!队正他……他被一刀……就一刀!脑袋就……就歪了!他们还……还贴了这个!就贴在这!” 他指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筛糠般抖起来,“他们说……说再不退兵,这符咒就会……就会飞过来,把我们都咒死!陛下!陛下饶命啊!我们不敢打了!真的不敢打了!”

另一名伤兵更是直接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符咒!是索命符!吃了腌菜就拉肚子,看到鬼面就做噩梦,摸了符咒就要死!是妖法!是疯皇帝的妖法!打不过的!打不过的啊陛下!快跑吧!再不跑,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凄厉的哭喊在大殿中回荡,与那份字字泣血的奏折,那张染血的诡异符咒,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恐怖画卷。殿中众臣,已有不少人面色发白,额头见汗,更有胆小者,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住。

“荒谬!无稽之谈!” 一声厉喝打破了死寂。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武将踏出班列,正是兵部尚书,主战派领袖,拓跋雄。他指着那两名哭喊的伤兵,怒目圆睁,“妖法?鬼面?符咒?滑天下之大稽!此必是元英丧师辱国,为推卸罪责,编造出的荒诞借口!五万大军,未建寸功,反折损十之八九,如今竟以鬼神之说搪塞陛下,其心可诛!”

他转身,对着御座上的元恪,重重抱拳:“陛下!南齐小皇帝昏聩无能,沉迷享乐,朝政荒废,此乃天赐良机!元英之败,非战之罪,实乃其无能怯战!臣请陛下,速斩元英,以正军法!另遣良将,统精兵三万,不,五万!再征南齐!必可一雪前耻,踏平建康,擒那疯帝于御前!”

“拓跋尚书此言差矣!” 文臣班列中,老丞相颤巍巍出列,他须发皆白,此刻脸上满是忧虑与惊惧,“元英虽败,然其奏报,细节翔实,更有伤兵为证,符咒为物,岂是空穴来风?南齐疯帝行事,向来不循常理。若其真……真有妖邪之力相助,我大军贸然再进,岂非以卵击石,徒增伤亡?届时,恐非但青、海、楚三州不可得,我大魏国威扫地,更将引来滔天大祸啊!”

“丞相老迈昏聩,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拓跋雄须发戟张,“妖法?若真有妖法,何以历代不见?分明是南齐奸计,乱我军心!陛下,万不可被这等无稽之谈所惑!”

“无稽之谈?” 老丞相激动地咳嗽起来,指着那木匣中的符咒,“那此物作何解释?那八百先锋营军士,一夜昏睡不醒,作何解释?三名勇将,无声暴毙,又作何解释?拓跋尚书,你可有良策破此‘奸计’?若再遣大军,又遇此等诡谲之事,该当如何?难道让我大魏儿郎,尽数葬送于那荒诞妖术之下吗?!”

“这……” 拓跋雄一时语塞。他虽不信鬼神,但元英奏报中描述的那些诡异之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又有人证物证,让他难以驳斥。他只能梗着脖子道:“那……那也可能是南齐用了什么奇毒秘药!或是……或是江湖左道之术!绝非什么妖法!”

“奇毒秘药?左道之术?” 老丞相惨笑,“能让八百精锐同时沉睡?能让勇将无声暴毙?能让十五精锐斥候顷刻毙命十人,余者吓破肝胆?拓跋尚书,你若能找出这般奇毒左道,老夫便信你!若不能,便是妖法!是那萧宝荣疯癫之下,沟通了幽冥邪祟!此等对手,已非人力可敌,当避其锋芒,从长计议啊陛下!”

朝堂之上,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主战派与主和派(此刻更准确地说是“主避派”)吵作一团。一方坚持是元英推诿罪责,必须严惩,再发大兵雪耻;一方则坚信南齐有妖术相助,不可力敌,当速速撤军,从长计议。双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争吵不休,唾沫横飞。

而高踞御座之上的元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下方争吵的群臣,看着那染血的符咒,看着那两名精神已然崩溃的伤兵,看着那份字字泣血、透着无尽恐惧的奏折。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龙首雕刻。

妖法?他内心深处,同样不信。他元恪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是铁血手腕和深沉心机,而非鬼神之说。但……元英的惨败是实实在在的。五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这是北魏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元英或许会为推卸责任而夸大其词,但绝不敢、也绝无可能编造出如此离谱、如此详尽的谎言!那需要多么惊人的、毫无破绽的想象力?更何况,还有伤兵,还有这诡异的符咒……

如果……如果这一切并非完全虚构呢?如果那南齐的小疯子,真的掌握了某种……超出常理、无法以常法度之的诡异力量呢?腌菜致泻,或是用毒。鬼面惊营,或是疑兵。但符咒索命?妖香迷魂?这又作何解释?还有那斥候口中描述的、刀法诡谲非人的“鬼面妖人”……

元英在奏折最后那句“恐非但三州不可得,我大魏国本,亦有倾覆之危”,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了元恪的心底。

他最怕的,不是损兵折将,甚至不是开疆拓土失败。他最怕的,是动摇国本,是皇位不稳!元英手握重兵,虽此番大败,但其在军中的根基并未完全摧毁。若继续强令进军,万一……万一真如元英和这些吓破胆的士兵所言,南齐有妖法相助,再遭惨败,甚至引得那“妖法”北侵,动摇北魏根基,他这皇位还坐得稳吗?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叔伯,那些心怀叵测的权臣,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而若顺势撤军,将败因归咎于“南齐妖法诡异,非战之罪”,既能保全一部分实力(虽然已所剩无几),也能借此机会,好好收拾一下元英这个兵败丧师、还可能拥兵自重的家伙!妖法之说,虽荒诞,却也是最好的遮羞布和卸责牌!

恐惧,与帝王心术中那阴暗的算计,悄然融合,滋生出一种名为“退让”的毒果。

下方的争吵渐渐停歇,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御座之上,等待着天子的决断。大殿内,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的爆响,和那两名伤兵压抑的、神经质的抽泣声。

元恪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殿下众臣,那目光冰冷、锐利,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忌惮。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杂音:

“够了。”

两个字,让所有人心脏一紧。

“南齐之事,诡异莫测,已非寻常兵事可论。” 元恪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元英丧师辱国,其罪当诛。然,其所奏南齐妖异之事,有物为证,有人为凭,不可尽以虚妄论之。”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主战派将领那一张张犹有不甘的脸,最后落在拓跋雄脸上:“拓跋爱卿忠勇可嘉,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岂可因一时意气,置我将士于莫测妖祸之下?若真有妖法,我大军前往,岂非自投罗网,徒增伤亡,动摇国本?”

拓跋雄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但在元恪那冰冷的目光逼视下,终究没敢再出声。

“传朕旨意。” 元恪不再看任何人,目光投向殿外虚无的远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南方那片让他莫名心悸的土地,“元英丧师辱国,本当严惩。念其过往微功,暂夺其兵权,削其爵位,押解回京,交有司议罪。其所部残兵,即刻撤回北境,不得有误!沿途所弃辎重,一概不予回收,轻装简从,全速北返!”

“陛下!” 老丞相颤声问道,“那南齐……”

“南齐……” 元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妖异横行,非人力可敌。传令北境各镇,加固城防,严守关隘,无朕旨意,不得擅启边衅,更不得再提南征之事!违者,以叛国论处!”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龙袍无风自动,一股凛然的帝王威压弥漫开来:“此事,到此为止!退朝!”

说罢,不再看殿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拂袖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竟隐隐透出几分仓皇与急迫,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旨意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向北境。

北魏溃军大营。

当传旨太监带着圣旨和如狼似虎的御林军抵达时,元英正蜷缩在冰冷破败的军帐角落里,身上裹着一件脏污的披风,眼神涣散,口中喃喃自语,反复念叨着“鬼面”、“符咒”、“妖法”之类的词句。短短数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北魏名将,已被恐惧和惨败彻底击垮,形同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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