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元恪的困惑:疯帝到底想干嘛?(1/2)

北魏,北境,临洮城外,临时军营。

风沙漫卷,天色昏黄。曾经旌旗招展、兵甲森严的北魏大营,如今像一头遍体鳞伤、匍匐在地的巨兽,弥漫着衰败、恐惧与绝望的气息。营帐残破不堪,许多士兵的帐篷被遗弃在原地,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里面散落着丢弃的盔甲、断裂的兵刃和一些干硬发霉的饼子。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臭、血腥,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因长期腹泻和恐慌而生的、难以言喻的颓丧气味。

中军大帐内,元英坐在一张被刀砍出裂痕的案几后,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头发蓬乱,原本威武的铠甲上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和暗红的血污。他握笔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墨迹在粗糙的羊皮纸上洇开,模糊了几个字,他却浑然不觉。

帐篷角落,一只空了的、带着浓烈酸辣气味的陶罐被随意丢弃。正是这罐“南齐御赐”的腌菜,被一些饥饿的士兵偷偷分食,结果引发了更大范围的腹泻和呕吐,彻底摧毁了这支军队最后的战斗力。元英的目光偶尔扫过那个罐子,便会不由自主地痉挛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祥的、来自深渊的诅咒之物。

“……臣元英,泣血顿首,拜表上奏陛下。臣奉命征讨南齐,兵锋所向,本拟摧枯拉朽,岂料……岂料南齐昏君萧宝荣,行事诡异绝伦,已非人力可测……”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切割自己的血肉。

“贼军不依常法,不循兵道。先以诡谲妖符、腌臜之食惑我军心,士卒食之,腹疾如绞,十去其五。复遣鬼面妖兵,夜间巡弋,荧荧绿火,狰狞可怖,状如幽冥鬼卒,使我军士夜不能寐,白日惊魂。更有妖道符咒,贴于军帐,臣之先锋宇文烈、赵武、孙胜三将,竟于议事之时,无声暴毙于帐中,额贴鬼画,身覆腌菜,死状诡异,非人所为!军中医官、仵作,皆言无伤无毒,实乃……实乃妖法诅咒!”

笔尖在“诅咒”二字上狠狠顿住,几乎要戳破羊皮纸。元英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晚冲进中军帐看到的恐怖景象——三位骁勇善战的悍将,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倒毙,额头上贴着色彩鲜艳、线条幼稚可笑的鬼画符,身上、案几上泼洒着那红油刺目、气味浓烈的腌菜。那画面,那气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臣麾下五万儿郎,非战之损,实为妖法所害。腹泻虚脱者十之三四,惊惧逃散者十之二三,余者亦皆胆裂,闻‘鬼面’、‘腌菜’而色变,执兵刃之手战栗不能止。臣……臣实已无力约束,军心彻底崩颓。更闻……更闻陛下有旨,若青州不克,必以臣问罪……”

最后一句,是他根据拓跋恒那番“密旨”的说辞,自己脑补添加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住了他的心脏。战败的耻辱,诡异的死法,皇帝的猜忌,未来的死路……种种情绪交织,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南齐疯帝,行事癫狂莫测,恐有妖人相助,或身负异术。臣愚钝,实难窥其深浅。冒死恳请陛下,暂缓进军,容臣细查南齐虚实,观其动静,再图后计。若贸然进击,恐……恐有不忍言之祸。臣元英,百死难赎其罪,唯乞陛下明鉴!”

写完最后一个字,元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瘫坐在胡床上,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案上。帐外,是伤兵的哀嚎,是逃兵被抓住后处决的惨叫,是风吹过空帐篷的呜咽,是弥漫在整个营地上空、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来人!” 他嘶哑着嗓子喊道。

一名亲兵惶恐地进来。

“八百里加急!将此奏表,日夜兼程,送往陛下御前!不得有误!” 元英将染着自己汗渍和泪痕(或许还有恐惧的涕泪)的羊皮纸卷起,用火漆死死封好,仿佛封住自己最后的希望,也封住那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怖和……荒诞。

他征战半生,见过尸山血海,见过诡计奇谋,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讲道理、不循常理、令人毛骨悚然又哭笑不得的对手。这仗,到底是怎么打成这样的?

几乎在元英的求援奏表送出的同时,拓跋恒“历尽艰辛”“侥幸”从“南齐魔爪”中逃脱,带着一身狼狈和更加“惊悚”的见闻,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北魏都城,平城。

他没有回家,甚至没有洗漱,就那样衣衫褴褛、面如土色地冲进了皇宫,扑倒在太极殿光洁冰冷的金砖地上,声泪俱下。

“陛下!陛下!臣……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啊!” 拓跋恒以头抢地,咚咚作响,额头上瞬间见了红。

高踞御座之上的北魏皇帝元恪,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他刚刚接到元英那份字字泣血、通篇充斥着“妖法”、“鬼面”、“诅咒”、“腌菜”的荒唐奏表,正觉一股邪火直冲顶门,恨不得立刻将元英这个废物碎尸万段。拓跋恒的出现,更是让他心头火起。

“拓跋恒!你还有脸回来!” 元恪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棱,砸在大殿上,“朕命你监军,你就是这般给朕监的?五万大军,未及接战,便溃不成军,主将上报妖法作祟?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陛下明鉴啊!” 拓跋恒抬起糊满泪水和灰尘的脸,眼神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这倒不全是装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长途奔逃而嘶哑破碎,“非是元将军无能,实是……实是那南齐昏君,行事已非人力可揣度!臣潜伏敌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萧宝荣……他根本就不是人!”

“哦?” 元恪眼神一凝,身体微微前倾,“不是人?那是什么?”

“是妖!是魔!是得了癔症的疯子,却又偏偏有鬼神相助!” 拓跋恒仿佛陷入了恐怖的回忆,身体瑟瑟发抖,“他终日居于那所谓的‘快乐结界’,不同政务,只知看些光怪陆离的影戏,吃些奇形怪状的糕点。可就是他!一声令下,便有妖人制作出那荧光鬼面,夜间如同百鬼夜行!就是他!随手画些孩童涂鸦般的鬼画符,贴在哪里,哪里便要死人!宇文将军他们……就是被那符咒活活咒死的啊!臣亲眼所见,帐内无有外伤,无有中毒,三人齐齐暴毙,额贴妖符,这……这不是妖法是什么?!”

他喘着粗气,继续添油加醋,将影子教给他的话,结合自己的想象,发挥得淋漓尽致:“还有那腌菜!陛下,那绝非寻常腌菜!臣偷偷查验过,其中必有剧毒,不,是蛊!是南疆妖蛊!人食之,不即刻毙命,却腹痛如绞,腹泻不止,直至元气耗尽而亡!此乃攻心伐体之绝户计啊陛下!”

“更可怕的是,” 拓跋恒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去,“那萧宝荣看似疯癫,实则……实则一切尽在掌控!臣听闻,其麾下有妖女苏婉清,精于用毒暗杀;有莽夫萧锋,虽不辨方向,却勇悍绝伦,更得妖面相助;有佞臣王俭,把持朝政,助纣为虐;还有那影子,如同鬼魅,无孔不入!他们各司其职,皆听命于那疯帝!这绝非昏聩,这……这定是某种邪术操弄!那萧宝荣,是在以疯癫掩饰其狼子野心,以享乐麻痹世人,实则包藏祸心,所图甚大啊陛下!他还曾狂言,若陛下再不退兵,便要……便要画符咒杀,让陛下也尝尝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拓跋恒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匍匐在地,浑身战栗。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只有拓跋恒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元恪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疑虑所取代。

元英的奏表,荒诞不经,推卸责任,他本是不信的。可拓跋恒的这番哭诉,虽然同样充满了鬼神怪力之说,但其中的细节——鬼面、符咒、腌菜、各司其职的臣子——却与元英所述,与之前零星传回的情报隐隐吻合。最重要的是,拓跋恒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真实不虚的恐惧,做不得假。

一个沉迷享乐、不同政事的昏君,怎么可能让元英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让拓跋恒这样精于算计的官场老吏,怕成这个样子?甚至不惜用“妖法”、“诅咒”这样荒诞的理由来搪塞战败?

是元英和拓跋恒联手欺君?代价是什么?身败名裂,家族诛灭?他们图什么?

还是说……那南齐的小皇帝萧宝荣,真的有什么……不对劲?

“陛下!” 吏部尚书出列,声音铿锵,打破沉寂,“元英丧师辱国,拓跋恒妖言惑众!什么鬼面符咒,腌菜妖法,不过是南齐黔驴技穷,装神弄鬼的把戏!意在乱我军心,阻我兵锋!那萧宝荣,一黄口小儿,只知沉湎享乐,修建什么‘快乐结界’,举办荒唐夜市,此等昏聩之主,焉有如此心机手段?此必是元英为自己无能开脱之辞!臣请陛下下旨,严惩元英,另选良将,整军再战,必可一鼓而下,擒那昏君于御前!”

“尚书此言差矣!” 丞相颤巍巍出列,他年事已高,声音却沉稳,“老臣以为,事有反常必为妖。元英将军虽此战有失,然其勇武,陛下素知。拓跋恒虽品性有瑕,亦非妄言之辈。二人所言虽荒诞,然细节吻合,惊恐之情,不似作伪。那南齐皇帝,行事天马行空,不依常理。腌菜可乱军,符咒可杀人,面具可惊魂……此等伎俩,看似儿戏,却每每击我军要害。焉知这不是那萧宝荣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故作疯癫,以懈我备,行诡异之事,以攻我心?老臣愚见,当暂缓兵锋,遣得力细作,潜入南齐都城,一探究竟。若其真昏聩,再战不迟;若其有诈……也好早做筹谋。”

“丞相老成谋国!” 主和派、保守派大臣纷纷附和。

“迂腐之见!此乃纵敌!” 主战派毫不相让。

两派立刻在朝堂上吵成一团。一方咬定是元英无能,南齐虚弱,机不可失;一方则认为南齐诡异,不可不防,应从长计议。

元恪听着下面的争吵,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挥了挥手,制止了争论。

“够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他拿起元英那份沾着泪渍和汗渍的奏表,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拓跋恒,目光投向殿外南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个坐在“快乐结界”里,吃着奇怪点心,看着古怪影戏的年轻皇帝。

疯癫?装疯?

荒诞?谋略?

享乐?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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