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冬藏春生,酱香漫过时光河(2/2)

小毛豆吃得最快,馒头上抹了厚厚一层酱,嘴角沾得紫红,像只偷吃了桑葚的小松鼠。他举着馒头跑开,说是要给院里的梅花树也“尝尝”,结果刚跑到梅树下,就被枝桠上的雪砸了满头,引得大家笑个不停。

“这酱啊,能多留些日子。”张叔慢慢抹着馒头,眼神望着远处的雪野,“当年你太奶奶,总在开春时把酱分些给邻里。东头的王奶奶爱抹在窝头里,西头的李大叔用它炖肉,都说比酱油鲜。有年大旱,粮食不够吃,就靠这山楂酱拌野菜,救了不少人的急。”

阿月听着,忽然觉得手里的馒头变重了。这哪里是酱啊,分明是太奶奶用日子熬出的暖,是能在难的时候,给人添点甜酸的念想。

“今年也分些出去吧。”楚嫣然说,“我看镇上的孤儿院孩子们,怕是也缺些滋味。”

“好啊。”阿月点头,“咱们多装些小罐,给王奶奶他们送去,就像太奶奶当年那样。”

大家说干就干。楚嫣然找出家里的空陶罐,都是平日里攒下的,洗得干干净净;林峰负责分装,他舀酱的手很稳,每个罐子里的酱都不多不少,刚好够吃些日子;阿月给每个罐子系上红绳,绳结是太奶奶教的吉祥结;小毛豆则在罐口贴自己画的山楂画,虽然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热闹。

张叔坐在廊下看着他们,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的光落在他脸上,像给皱纹镀了层金边。他忽然说:“你们太奶奶有个木匣子,里面藏着些旧物,说是等来年开春,就交给能‘懂’这酱的人。我看啊,现在是时候了。”

他回屋取出个紫檀木匣,匣子上了锁,锁是黄铜的,刻着缠枝纹,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张叔从钥匙串上解下把小铜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

匣子里铺着块红绒布,上面放着几样东西:一个缺了口的粗瓷勺,勺柄上刻着个“安”字;一张泛黄的药方,字迹娟秀,是用山楂酱做药引的方子;还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酱谱”二字,纸页已经脆得像枯叶。

“这勺子,是你太奶奶刚嫁过来时用的,”张叔拿起勺子,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了回忆,“她说第一次熬酱,就用这勺子,结果太急,把勺边磕掉了,哭了半宿,说自己笨。”

阿月接过勺子,指尖触到那道缺口,能想象出年轻的太奶奶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药方,是给镇上的郎中的。”张叔又拿起药方,“当年有孩子积食,郎中说用山楂酱做药引最见效,你太奶奶就把方子记下来,抄了好多份,谁家孩子不舒服,就送去一份。”

最后,他拿起那本“酱谱”,递给阿月:“这里面记着熬酱的法子,从选果、清洗到晾晒、发酵,写得细。你太奶奶说,‘酱是活的,得跟着时节变,跟着人心变,不能死记方子’,你看看就懂了。”

阿月翻开“酱谱”,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上面的字迹娟秀,偶尔有几处涂改,旁边还画着小小的山楂图案,有的画得圆滚滚,有的画得瘪兮兮,像在区分果实的好坏。其中一页写着:“冬藏时,需将瓮身擦三遍,念着惦记的人,酱里才会有暖味。”

她忽然想起封坛那天,自己擦瓮时,心里想着张叔的腿疾,想着楚嫣然的笑容,想着林峰的憨劲,想着小毛豆的调皮,原来那些惦记,真的会钻进酱里,酿成暖味。

雪还在下,落在梅枝上,落在陶瓮上,落在每个人的肩头。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孤儿院的孩子来取酱了,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像群小企鹅,捧着陶罐的样子,像捧着稀世珍宝。

阿月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手里握着那本“酱谱”,掌心沁出微汗。她忽然明白,太奶奶留下的,从来不是简单的酱方,而是把日子过出滋味的法子——选果要挑饱满的,是教人品鉴好坏;熬酱要耐住性子,是教人沉淀;分酱要想着邻里,是教人分享。

这酱里藏着的,是岁月的温度,是人心的暖,是一代又一代人,把寻常日子过成诗的智慧。

“阿月,快来!孩子们要跟你学画山楂呢!”楚嫣然在院里喊她,声音里带着笑意。

阿月应着,把“酱谱”小心地放进怀里,踩着雪跑过去。马灯的光落在雪地上,把她的脚印和孩子们的脚印叠在一起,像串歪歪扭扭的项链,挂在冬天的脖颈上。

窖里的陶瓮还在静静待着,等着春天来时,再献出醇厚的香。而窖外的人,正把这香,这暖,这藏在酱里的岁月情长,一点点传下去,像条漫过时光的河,缓缓流淌,永不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