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山楂酱里的岁月长(2/2)
中午往菜窖送陶瓮时,大家轮流提着瓮绳。菜窖在院角的老槐树下,石阶被几代人的脚磨得溜光,壁上挂着串干山楂,是去年的收成,红得像串小灯笼。小毛豆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松明火把,火光在潮湿的窖壁上晃出跳动的影。
“就放这儿,”张叔拄着拐杖站在窖底,指着个凹陷的土坑,“这坑背阴,温度正好,能让酱慢慢发酵,到明年开春开封,酸里会带点酒香。”他年轻时在菜窖里待久了,落下腿疾,却坚持要亲自看着陶瓮放稳,“太奶奶当年就是在这儿教我熬酱的,说‘窖里藏的不是酱,是念想,得亲手放才安心’。”
陶瓮被稳稳放进土坑,张叔用块青石板盖住瓮口,石板上刻着个“福”字,是太爷爷亲手凿的。“等下雪了,就在石板上堆点柴禾,”他拍了拍石板,“别让寒气渗进去,不然酱会变涩。”
爬上菜窖时,小毛豆的虎头帽沾了层潮汽,帽顶的绒球耷拉着,像只打了蔫的小绒鸡。楚嫣然给他摘了颗干山楂塞在嘴里,孩子含着果干,忽然指着老槐树喊:“看!树上有个鸟窝!”
大家抬头望去,茂密的枝叶间果然藏着个草窝,几只灰麻雀飞进飞出,嘴里叼着草茎,像是在加固巢穴。“这树真能藏东西,”林峰笑着说,“去年藏了窝斑鸠,今年又来麻雀,跟太奶奶似的,总爱往家里揽活计。”
阿月靠在槐树干上,树皮的纹路硌着后背,却让人觉得踏实。她想起太奶奶说的“树有根,酱有底,人有家”,这老槐树的根怕是早就扎到菜窖底下了,不然怎么会年复一年地守着这方院子,看着陶瓮埋下去,又被挖出来,看着一代人长大,又看着新一代跑来跑去。
傍晚时分,夕阳把育苗圃染成金红色。阿月坐在灶门前,看着灶膛里渐渐熄灭的炭火,火星子偶尔“噼啪”爆一声,像在跟白天的热闹道别。灶台上的铜锅已经擦得锃亮,倒映着屋顶的梁木,像幅缩小的画。
楚嫣然端着两碗山楂粥进来,碗边还沾着点酱色。“张叔说,晚上喝点粥养脾胃,”她把碗放在灶台上,“他还说,等明年开春,就教咱们用山楂核做手串,说‘核子硬,能传辈’。”
阿月舀起一勺粥,温热的粥滑进喉咙,山楂酱的酸混着米香,在胃里慢慢散开。窗外传来小毛豆的笑声,他正缠着林峰教他用山楂枝做弹弓,树枝划过地面的轻响,混着远处的犬吠,像支温柔的夜曲。
她忽然明白,那些被埋进菜窖的山楂酱,从来都不是为了“藏”,而是为了“传”——就像太爷爷凿的“福”字,太奶奶缠的红线,张叔守的菜窖,还有他们此刻的笑闹,都是在把日子里的甜酸,一点点酿进岁月里,让后来的人,能从这酱香里,尝出前辈们没说出口的牵挂。
夜色漫进灶房时,阿月最后看了眼灶台,铜锅的倒影里,老槐树的影子轻轻晃着,像在说:“别急,岁月长着呢,好味道总得慢慢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