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霜染苗尖,旧物藏新声(2/2)

小毛豆还是那副急吼吼的样子,手里攥着把小刻刀,跑到竹片堆旁就开始选竹片:“今年我要刻个大一点的‘护’字!去年那个太小了,苗株肯定没看见。”旁边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捧着自己的小水壶,正给去年的竹片浇水,嘴里念叨着:“竹片爷爷喝口水,今年还要辛苦你呀。”

林峰和张叔在翻地,铁犁插进冻得发硬的土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老骨头在伸懒腰。楚嫣然蹲在陶瓮边,把苗籽倒在筛子里,一点点挑拣着,时不时抬头叮嘱孩子们:“刻字轻点儿,别把竹片刻裂了,它们可是要陪苗株过冬的。”

我拿着苏沐雪的记录本,蹲在去年那株苗旁,看着它如今已经长到半人高,枝干上还留着去年修剪的痕迹——当时楚嫣然舍不得剪,林峰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结果剪完没多久就冒出了三个新芽。现在那三个新芽已经长成了粗壮的分枝,上面缀满了小小的花苞,像藏了串绿珠子。

“你看你看,我刻好啦!”小毛豆举着竹片跑过来,上面的“护”字果然比去年的大了一倍,刻痕深深的,还沾着点竹屑。“今年苗株肯定能看见!”他把竹片插进苗土里,又往旁边培了点土,像在给竹片安家。

小姑娘们则在陶瓮旁边铺上了新晒的稻草,说是“给陶瓮爷爷盖被子”。苏沐雪在一旁记着:“霜降日,竹片换新字,陶瓮纳新籽,苗株带花苞。”写着写着忽然笑了,“你们看,去年的笔记里写‘苗株刚过膝,竹片比人高’,现在反过来了,苗株快比竹片高了呢。”

太阳升到头顶时,雾终于散了,阳光透过苗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好多亮闪闪的小格子。张叔烧了壶热水,给每个人倒了杯姜茶,捧着杯子暖手时,能看见远处的田埂上,去年种的那排小树苗已经长得比人高了,树干上还缠着去年冬天孩子们编的草绳,风吹过,草绳打着旋儿,像在招手。

“其实啊,”张叔喝了口姜茶,慢悠悠地说,“这些旧东西看着不起眼,却比咱们记性好。你太奶奶的陶瓮,你爷爷刻的竹片,还有咱们年年用的稻草,它们都记着哪年下了多少霜,哪年的苗长得最快,哪群孩子最能闹。”

楚嫣然正给苗株系防风绳,闻言回头笑了:“可不是嘛,就像这苗株,咱们总觉得是自己在护着它,其实啊,是这些旧东西在陪着咱们,帮咱们记着该什么时候裹草,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该狠心剪枝。”

林峰把最后一片竹片插进土里,拍了拍手上的土:“所以说老祖宗的法子错不了。你看这苗株,去年还怯生生的,今年都要开花了,都是这些旧规矩、老物件在给它撑腰呢。”

苏沐雪把记录本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着:“我忽然觉得,所谓的守护,就是把这些旧东西好好留着,让它们陪着新苗长大,再看着新苗变成老苗,又陪着更小的苗。就像这陶瓮,当年装过你太奶奶的稻种,现在装着咱们的苗籽,将来说不定还要装小毛豆他们种的新籽呢。”

孩子们听不懂这些,只顾着在苗架间追着蝴蝶跑,他们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也惊动了苗株上的花苞——有个花苞居然在阳光下轻轻绽开了条缝,露出里面嫩黄的花蕊,像个偷偷睁开的眼睛。

我忽然想起太奶奶的日记里写过:“霜降不是结束,是给土地盖被子,给种子讲故事。”当时不懂,现在看着这满园的旧物新苗,看着孩子们刻的新字盖在旧竹片的痕迹上,看着陶瓮里的新籽挨着去年的稻草,忽然就懂了——所谓霜降,不过是让时光慢下来,让旧的和新的好好遇个面,让去年的守护,能接着护着今年的希望。

夕阳西下时,我们给苗株都裹好了稻草,竹片在暮色里站成整齐的一排,每个“护”字都朝着落日的方向,像是在行礼。陶瓮被搬回了仓库,里面的新籽沉睡着,等着明年开春被叫醒。苏沐雪的记录本上又多了一页,最后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旧物会老,但守护的劲儿,像苗株的根,越扎越深。”

走的时候,我回头望了眼育苗圃,那株带着花苞的苗株在晚风里轻轻晃着,像在跟我们道别。竹片上的“护”字被夕阳描上了金边,陶瓮在仓库的阴影里,隐隐透着点光,像是太奶奶在里头眨了眨眼。

原来最长久的陪伴,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这些带着温度的旧物件,和一群愿意守着它们慢慢过日子的人。就像这霜降,冷是冷了点,却让每片叶子、每颗种子、每道刻痕,都把日子记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