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夜追踪(1/2)
重庆的夏夜,犹如被打翻的墨水瓶,浓稠的黑暗里总裹挟着突如其来的暴雨。凌啸岳站在百乐门后门的阴影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指尖夹着的香烟在潮湿空气中明灭不定,猩红的火点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与这夜色一般浓重的算机。雨丝被狂风裹挟,织成一张巨大的银网,将整座山城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中,也为这场精心策划了整整两天的追踪,披上了一层天然的伪装。他深深吸了口烟,辛辣的尼古丁顺着喉管滑下,压下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成败,在此一举。
当那个矮胖身影出现在雕花铁门内时,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马三,这个渡边一郎身边的红人,此刻正搂着个穿红旗袍的舞女低声调笑,满口的金牙在廊灯下闪着油腻的光,与这雨夜的清冷格格不入。三分钟前,渡边一郎带着特高课的人刚刚离开,这个精确计算到秒的时间差,是凌啸岳耗费了无数心血才等到的机会。他无声掐灭烟蒂,烟蒂在指间被碾得粉碎,如同他此刻决绝的心意。身体如蓄势已久的猎豹般滑入雨幕,深色风衣的下摆扫过积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旋即又被更大的雨势吞没。
马三显然喝多了,脚步虚浮地推开怀中的舞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摇摇晃晃地拐进旁边的巷子。凌啸岳像一道幽魂,保持着二十步的安全距离,皮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条名为老鼠巷的窄弄,是重庆城里有名的三不管地带,两侧高耸的吊脚楼歪斜着,将本就狭小的天空切割成一道狭长的缝隙,雨水顺着黑瓦汇成无数条小水流,在巷底积成浑浊的水洼,散发着霉味与劣质酒气混合的怪异味道。凌啸岳屏住呼吸,五感提升到极致,每一步都踏在记忆中最干燥的位置,他知道,任何一丝多余的声响,都可能让两天的心血付诸东流。
就在马三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准备打开一扇斑驳木门的瞬间,凌啸岳动了。他左脚如弹簧般骤然发力,身体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右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扣向目标后颈。这记锁喉摔是军统格斗术中的必杀技,能在一秒内让目标彻底失去反抗能力。他甚至已经预想到了马三瘫软倒地的重量,以及接下来从他口中撬出那份日军军火库分布图的场景。
嗤——
锐风擦着耳畔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凌啸岳猛地旋身,多年的战斗本能让他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枪套,冰冷的枪柄给了他一丝慰藉。黑暗中,一道纤细身影如鬼魅般挡在马三身前,手中泛着冷光的短刃距离马三肥胖的咽喉不足三寸,那锋利的刃口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威胁。女人的动作快得惊人,雨水顺着她一丝不苟盘起的发髻滴落,在青灰色的砖地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她整个人仿佛与这雨夜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明亮得过分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寒星。
凌啸岳的枪口稳稳指向对方太阳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却在看清那张脸时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月白色旗袍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被雨水打湿的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白皙的颈侧,勾勒出优美的轮廓——正是三天前在中美合作所晚宴上见过的《中央日报》记者,沈安娜!那个在席间巧笑倩兮,周旋于各方人物之间,看似柔弱无害的女人!震惊过后,一股更深的疑虑涌上心头:她是谁?为何会在此地?她的目标也是马三?
凌少校好身手。沈安娜的声音清冷如冰,不带一丝温度,手中的短刃却没有丝毫动摇,稳稳地停在马三的咽喉处,这是江湖规矩,抢猎物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沈小姐深夜不做采访,倒改行做劫匪了?凌啸岳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雨夜中潜藏的毒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个女人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更危险的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少校军衔,是他在军统内部的级别,从未对外公开。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的后背。
沈安娜冷笑一声,那笑容在雨夜中显得格外诡异。突然,她左手猛地扬动。凌啸岳本能地偏头躲避,却发现只是一片被风吹落的油纸,轻飘飘地划过他的脸颊。就在这零点几秒的空隙,沈安娜已经矮身突进,短刃反撩,带着凌厉的风声刺向他持枪的手腕。好快的身手!好狠辣的心计!凌啸岳心中一凛,旋身避开,风衣下摆与对方旗袍擦过,带起一阵混合着雨水与淡淡香水味的气流。那香水味很特别,清冷中带着一丝甜意,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让他印象深刻。
两人在狭窄的巷子里瞬间交手七招。沈安娜的招式狠辣刁钻,招招直取要害,完全不像一个执笔杆子的记者该有的身手,倒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顶尖特工。凌啸岳越打越心惊,这个女人的格斗技巧极为奇特,既有着咏春拳黏打缠打的精妙,又融合了西洋搏击的迅猛爆发力,每一招都算计到了极致,让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他原本以为对付一个女人绰绰有余,此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双掌相交的震响在寂静的雨夜中格外清晰,激起一圈无形的气浪,吹得周围的雨丝都微微变形。凌啸岳借着反作用力后退半步,手臂一阵发麻。他终于在对方换气的瞬间,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招式——那招风花拂柳,看似轻柔,实则暗藏杀机,是中共南方局特有的防身术!这个发现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冷汗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浸透了衬衫。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捅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情报争夺,而是牵涉到国共两党复杂关系的旋涡。
跟屁虫来了。沈安娜突然侧耳倾听,原本就锐利的目光此刻更是如同出鞘的利剑,扫向巷子入口。她的表情凝重起来。
凌啸岳也听到了——至少三个急促的脚步声正朝这边靠近,皮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中格外刺耳。是渡边的人!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难道计划暴露了?还是马三本身就是个诱饵?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却没时间细想。
左边!沈安娜突然低喝一声,手中短刃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虹,精准地钉在左侧吊脚楼摇摇欲坠的木柱上,发出的一声闷响。几乎同时,凌啸岳感到后颈汗毛倒竖,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他想也没想,猛地拽着还在发愣、如同惊弓之鸟的马三扑倒在地。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精准地打在马三刚才要打开的木门上,木屑四溅。凌啸岳的心沉到了谷底,追兵不仅来了,而且带着枪!
砰砰!
两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雨夜的寂静,子弹裹挟着死亡的呼啸,几乎是擦着凌啸岳的头皮掠过,两声深深嵌入前方的木柱,激溅起一片滚烫的木屑,其中几片甚至带着尖锐的棱角,划破了他的脸颊,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凌啸岳猛地矮身,借着昏暗的雨幕,他看清了追来的人——三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雨水将他们的风衣浇得透湿,紧贴在身上,更显身形彪悍。为首者,正是渡边那个阴鸷狠辣的副官,佐藤。那双三角眼在夜色中闪着野兽般的凶光。
几乎是本能反应,凌啸岳右手闪电般一翻,掌心内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来,他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只是凭着常年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枪口已喷出一道火舌。的一声,子弹擦着佐藤的右耳飞过,击碎了他身后一个老旧的陶罐,陶片混着里面早已腐败的液体四散飞溅,在泥泞中炸开一小片污秽。佐藤显然也没料到对方在如此狼狈的逃窜中还能反击,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一个清冷而急促的女声在耳畔响起,紧接着,一只柔软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凌啸岳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凌啸岳都不禁微微皱眉,几乎要怀疑这只看似纤细的手腕是否蕴藏着某种惊人的力量。是沈安娜!她不知何时已经靠近。她没有丝毫犹豫,拽着他便冲向巷子深处,那里,一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窄缝,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黑暗中张开的一张嘴。
凌啸岳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瘫软在地的马三。那个唯利是图的汉奸,此刻像一摊烂泥,生死不知。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是完成任务的渴望,是对汉奸的憎恶,但更多的是理智的判断——现在绝不是抓人或者确认他死活的时候,暴露身份,落入佐藤乃至渡边手中,才是最致命的。他牙关紧咬,将那一丝迟疑强行压下,脚下发力,跟上了沈安娜的步伐。
穿过窄缝,一股混杂着浓重靛蓝染料和陈年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凌啸岳几欲作呕。这里竟是一片废弃的染坊。巨大的木架东倒西歪,上面还挂着些早已褪色发硬的布匹,在穿堂风的吹动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地面布满了坑洼,积着浑浊的雨水和不知名的污渍。沈安娜显然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她娇小的身影在迷宫般的木架间穿梭自如,如同一条在水中游弋的鱼,每一次转折,每一次腾挪,都精准而高效,避开了所有障碍物。
凌啸岳紧随其后,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模糊了视线。他能清晰地闻到,在这充斥着霉味与染料刺鼻气息的环境中,一缕若有若无、却异常清晰的栀子花香气,正从前方沈安娜的发间飘来。那是一种带着些许甜腻,却又异常纯净的味道,与这紧张、血腥、泥泞的追逐场景形成了诡异的对比,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让他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安定。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这边!沈安娜突然低喝一声,身形猛地向左一转,同时伸手推开了一扇腐朽不堪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痛苦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两人鱼贯冲入,里面竟是一间堆满布匹的仓库。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棉麻味,与外面的湿冷截然不同。沈安娜反手死死扣上门闩,那门闩早已锈蚀,她用力一拧,才勉强卡住。紧接着,她又拖过沉重的织布机挡在门后,做完这一切,她才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湿透的旗袍紧紧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雨水顺着她苍白却不失精致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旗袍的开衩处,隐约可见一截白皙的小腿。
仓库外,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叫骂声由远及近,佐藤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尤其刺耳。凌啸岳背靠着另一面冰冷的墙壁,能清晰地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要挣脱束缚。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了几秒钟,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警惕。他缓缓抬起枪口,这一次,枪口稳稳地对准了沈安娜的心脏。
中共的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在这孤岛上海,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个身份不明却身手不凡的女人,绝不可能是普通人。
沈安娜似乎对他的枪口早有预料,她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她没有回答,而是从容地从旗袍开衩处摸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同样,枪口也稳稳地指向了凌啸岳。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洗去了些许脂粉,却让她的眼神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闪烁的寒星:军统的,果然名不虚传。
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针扎了一下。小组的代号,尤其是他的代号,是军统的最高机密,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晓。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她怎么会知道?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他手指慢慢扣紧扳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骼发出轻微的声:你怎么知道...
嘘——沈安娜突然竖起手指,眼神示意他噤声,同时侧耳倾听,她的耳廓微微动了动,像是捕捉猎物的猫,他们开始搜查了。
仓库外传来木板被踹碎的声音,一声巨响,显然佐藤已经失去了耐心,开始下令强攻。凌啸岳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带着霉味涌入肺中,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无论这个女人是谁,被渡边抓住,他们两人都只会是死路一条。他缓缓放下枪,但手指依旧搭在扳机上,保持着高度戒备。他从风衣内袋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烟盒,那烟盒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轻轻一按,弹出两支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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