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狼归巢(2/2)

商会明晚有慈善晚宴。秦海龙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将凌啸岳从遥远的噩梦中拽回现实。他顿了顿,补充道:老狐狸要你去。

凌啸岳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伸手扯松了领结,军统制服笔挺的领口下,一道狰狞的刀疤赫然显现,从锁骨延伸至脖颈,像一条蛰伏的蜈蚣。那是四年前在上海执行任务时留下的纪念品,当时他单枪匹马,在敌人的心脏地带连续捣毁七个联络点,杀出一条血路,从此得了的代号。此刻,这匹久历沙场的孤狼,眼底的寒光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要我披着商人的皮,去会会那位道貌岸然的孙会长?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几分不屑。

不止。秦海龙的声音压得更低,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缓缓从靴筒里抽出一卷微型胶卷,动作隐秘而熟练,沈安娜也会去。

沈安娜?凌啸岳的指尖在胶卷冰凉的边缘停顿了一瞬,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形的电流,让他心头微微一震。在军统内部,这几乎是一个禁忌的名字。《中央日报》那个以温婉娴静着称的女记者,才貌双全,据说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能在三分钟内记住整版报纸的内容。但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她的真实底细。有人说她是戴笠亲自安插的棋子,也有人说她背景复杂,与中统甚至共产党都有牵连。没人真正了解她,就像没人能看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老狐狸说她有军方背景,秦海龙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身份可疑,让你盯紧点。

凌啸岳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卷胶卷,感受着它细微的纹路。突然,他如一头警觉的猎豹,猛地抓起桌上的勃朗宁m1911,枪口稳稳地指向通风口,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一声轻响,金属撞针击发,一枚子弹精准地射穿了通风口的栅栏。几乎同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带着一声短促的哀鸣,坠落在窗台上,鲜血染红了它洁白的羽毛。凌啸岳起身走过去,拾起那只信鸽,它的腿上绑着一根极细的铜管,里面藏着一卷比指甲盖还小的密信。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泛黄的纸片,瞳孔骤然紧缩——纸上用特殊墨水画着半朵残缺的梅花,而花心的位置,赫然是一个字!

看来有人等不及要收网了。凌啸岳将信纸凑到烛火上,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片,墨迹在高温中迅速扭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火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暗交错的光影如同刀削斧凿般,勾勒出他坚毅而冷硬的轮廓。秦海龙站在一旁,敏锐地注意到他紧抿的唇线,那线条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弦——这是凌啸岳每次行动前才会出现的表情,冷静、专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像一匹即将扑向猎物的孤狼,眼中只有目标,没有退路。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天窗的声响如同永不停歇的鼓点,沉闷而压抑,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蓄力。凌啸岳重新穿好伪装用的黑色西装,对着模糊的穿衣镜整理领带。镜中的男人面容温文尔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看似平和,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但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眼底深处,藏着一抹化不开的冷光,如同寒潭之底的坚冰,泄露了军统少校凌啸岳的真正锋芒。他的指尖拂过镜中自己的脸颊,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码头撤离时瞥见的那双眼睛——在朦胧的雨幕中,那双眼睛亮得像寒星,带着一丝探究,一丝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是谁?他一时想不起来。

明晚七点,百乐门。秦海龙扣上枪套时,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老方会给你送新的相机,改装过的,镜头里藏着枪。

知道了。凌啸岳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镜中的自己身上。

门轻轻关上的刹那,凌啸岳脸上的温和面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他猛地转身,望向墙角那台沉重的保险柜。旋转密码盘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咔嗒、咔嗒,每一次转动都精准无误。当他取出那份标注着的档案时,泛黄的纸页上,迷雾小组四个字如同烙印般,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档案袋里躺着六张黑白照片,五个已经被打上了刺眼的红叉,触目惊心,那代表着永远的沉默。而最后那张,赫然是他自己的肖像——年轻,锐利,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未被世事磨平的棱角。他是这个小组最后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希望。

窗外的雨突然变急,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无数只手指在抓挠,令人心烦意乱。凌啸岳将孙志远的资料摊满了整张桌子——商会的账目流水、密密麻麻的社交名单、甚至还有他十年前在东京留学时的记录和照片。他的手指在纸页上缓缓划过,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当指尖划过某一页时,突然停顿——那是一本民国二十五年的东京大学校友录,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孙志远正与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男人并肩而立,笑容灿烂。而那个日本男人,凌啸岳绝不会认错——渡边一郎!虽然那时的他还没有后来的阴鸷与残忍,但那双眼睛里的精明与野心,早已显露无疑。一股寒意从凌啸岳的心底升起,原来如此,这条线,从那么早就已经埋下了。

游戏开始了。凌啸岳对着空荡的房间低语,声音沙哑而低沉。他将一枚微型窃听器小心翼翼地塞进衣领,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调查,更是一场生死较量,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雨夜里,孤狼已经亮出了獠牙,冰冷而锋利。而重庆这座被迷雾笼罩的城市,在无尽的黑暗中,正悄然酝酿着一场足以撕裂一切的风暴,黎明的曙光,将注定浸染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