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信任危机(1/2)

雨,仿佛是老天爷揉碎了的冰碴子,被寒风裹挟着,化作无数根冰冷的银针,狠狠扎在安全屋斑驳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噼啪声,像是在叩问着屋内人的心事。凌啸岳指间的香烟,在昏黄的台灯光晕外,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好几个烟蒂,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尼古丁气息,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疑云。

苏曼丽交出的微型胶卷,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台灯下的白瓷盘里,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凌啸岳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胶卷上,就像看着一条蛰伏的毒蛇。那个女人,他想,就像此刻窗外的天气,看似柔弱无害,甚至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凄楚,实则内里可能暗藏着足以掀起致命风暴的惊涛骇浪。

她在码头仓库故意遗落的烟盒,边角有三道刻意压出的折痕。凌啸岳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将指间燃尽的烟蒂用力摁灭在那个缺了口的搪瓷杯里,杯壁上抗战必胜的字样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斑驳不堪,如同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同志,只留下模糊而悲壮的印记。那是日军特高课紧急撤离的暗号,去年南京站,就是因此损失了整个行动组,十二条人命,连尸骨都没找全。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段惨痛的记忆,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底。

沈安娜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胶卷,在放大镜下一寸寸仔细端详。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听到凌啸岳的话,她持镊子的指尖微微一顿,胶卷在灯光下划过一道细微的弧线。台灯暖黄的光晕柔和地洒落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震惊,困惑,以及一丝不愿相信的动摇。

但胶卷里第七页记载的军火库坐标,与我们内线牺牲前传回的密信完全吻合。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如同穿透雨幕的利刃,直直落在凌啸岳棱角分明的脸上,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犹豫。包括看守换岗的精确时间,误差不超过三分钟。老秤是用生命换来的情报,苏曼丽如果是敌人,她如何能得知如此机密的细节?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凌啸岳突然起身,军靴踩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他走到墙角那只掉漆的铁柜前,哗啦一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尘封的牛皮纸袋。纸袋被岁月侵蚀得有些脆弱,他倒出一叠泛黄发脆的档案照片,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纸张霉变和旧时光的味道。最上面那张黑白照片里,穿着精致和服的苏曼丽正亲昵地挽着渡边一郎的手臂,笑靥如花地走进上海大世界的旋转门。她侧脸的线条在迷离的霓虹灯下显得格外妩媚,那笑容甜得几乎能滴出蜜来,却让凌啸岳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民国二十八年,上海法租界。他用两根手指捏住照片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隐现。她当时的身份是法国领事馆秘书,一个月后,三位负责监听任务的同志,就是因为她提供的假情报,被一网打尽,亲手送上了76号的刑场。那三人里,有一个是我军校时的同窗,他母亲临终前,还托我照顾他。他的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安娜的呼吸明显停滞了半秒,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放下镊子,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女人年轻却已显露出精明与算计的眉眼。那笑容,在今日看来,充满了虚伪与残忍。雨水顺着窗缝悄然渗进来,在泛黄的墙纸上洇出一道深色的水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伤痛。

但现在,她救了我们。她轻声反驳,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是信念受到冲击时的本能反应。在百乐门包间,如果不是她故意打翻红酒弄湿了电报机,延误了时间,的密电恐怕早就发出去了,我们所有人都难逃一劫。她试图抓住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判断。

或者,那只是更深的伪装!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凌啸岳猛地合上档案夹,金属搭扣碰撞发出的一声脆响,在狭小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平地惊雷。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鹰隼般的锐利目光紧紧锁定沈安娜,仿佛要将她看穿。沈记者,你该不会忘了,我们合作的第一条准则是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严厉的质问。

保持警惕,绝不轻信。沈安娜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清澈的眸子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从风衣内袋掏出一个小巧的皮本,翻开到夹着一片干枯枫叶的那页——那是三天前在孙志远的宴会上,苏曼丽趁着混乱,悄悄塞进她手包里的。枫叶背面用密写药水写着渔夫即佐藤,这个情报如同晴天霹雳,让他们得以提前锁定日军情报网在上海的核心人物,为后续行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可准则没说要拒绝所有可能的盟友,尤其是在我们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她将皮本轻轻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强调自己的立场。苏曼丽的指甲缝里有新鲜的火药味,不是烟花的硫磺味,是军用火药特有的刺鼻气息。她右手虎口有长期握枪形成的厚茧,这些细节,是伪装不来的。一个养尊处优的交际花,为何会有这些特征?她试图用细节来构筑自己的论点,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

凌啸岳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深深的失望。他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掀开上面覆盖的潮湿帆布,一股铁锈和机油的混合气味散发出来,里面整齐码放着各式枪械零件。他抓起一把拆开的勃朗宁m1910的枪管,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绪稍稍平复。枪管在灯光下闪着幽光,像一条蛰伏的银蛇。就像这把枪,保养得再好,擦得再亮,也改变不了它是杀人工具的本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有些人,骨子里流的就是背叛的血。

沈安娜看着他熟练地将零件一件件组装成完整的手枪,动作精准而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的目光突然被他左手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吸引。那是上次在码头枪战中,为了掩护她撤离,他替她挡开一颗流弹时留下的。当时子弹擦着动脉飞过,血珠喷涌而出,溅在她米白色的旗袍上,像一朵朵骤然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那一刻的生死相依,是她心中无法磨灭的印记。

凌少校。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目光掠过那道疤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恳求,我们都在黑暗里行走,都曾被阴影所伤。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因此怀疑所有提灯的人,否则,我们和那些制造黑暗的人,又有何异?她希望能用理智和情感,唤醒他被仇恨和警惕包裹的内心。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刺痛了凌啸岳内心深处某个柔软而敏感的地方。那是一种他极力压抑,不愿触碰的脆弱。他猛地将组装好的手枪拍在桌上,弹匣受震滑落出来,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窗外的雨势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怒,骤然变大,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击打玻璃,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噼啪声,像是有人在外面疯狂地敲门,又像是死神急促的脚步。

两人同时噤声,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凌啸岳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抄起桌上的枪,手指紧扣扳机,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望向门口。沈安娜则以最快的速度吹灭了台灯,屋内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暗中,他们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雨夜里隐约传来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如同索命的丧钟,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晚,为这场信任危机,又添上了一抹更加浓重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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