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曼丽的“投名状”(2/2)
“这个给你。”苏曼丽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吸进肺里,然后从随身的坤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质打火机,上面刻着繁复的西洋花纹。“孙志远有个习惯,每次重要会议前,都会用这个打火机点雪茄,他说这是身份的象征。”她将打火机放在凌啸岳的掌心,“你拿着它,也许……也许能派上用场,比如,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
凌啸岳接过打火机,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心中一凛。这个细节,老方之前提供的所有关于孙志远的资料里,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女人,究竟还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心渡边一郎。”苏曼丽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因为用力而几乎嵌进他的皮肉,带来一阵刺痛。她的眼神急切而恐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警告的意味,“那个人比孙志远危险得多,他不仅狡猾,而且极其敏锐,鼻子比狗还灵,任何一点细微的破绽,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你们……千万要小心!”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苏曼丽却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松开手,迅速后退几步,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惶。“我该走了,再待下去会引人怀疑。”她匆匆说道,转身欲走,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如果……如果这次行动成功了,我也活下来了……你能请我喝杯酒吗?就一杯,像个普通人一样。”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对正常生活的向往。
凌啸岳没有回答。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明天都是未知数,任何承诺都显得太过奢侈和苍白。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深邃的眼眸里。
苏曼丽似乎也料到了他的沉默,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她不再停留,撑着油纸伞,转身快步消失在雨幕深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彻底吞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凌啸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冰冷刺骨,却冲不散他心中翻涌的思绪和那份挥之不去的疑虑。苏曼丽的故事很动人,她的仇恨也足够真实,提供的情报更是详尽得无可挑剔,但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这个女人,就像她手中的那把油纸伞,看似柔弱,却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锋芒。他握紧了手中的信封和打火机,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必须尽快回去,将情报核实清楚,这场博弈,容不得半点差错。夜,还很长。
凌啸岳将牛皮纸信封在八仙桌上推了半寸,指尖在潮湿的木纹上留下浅淡的压痕。窗外夜雨敲打梧桐的噼啪声里,他用最低限度的字句还原了巷子里的交易,喉结滚动间带着未散尽的烟草气:“苏曼丽给的,说是孙志远府邸的维修通道图。”
沈安娜指尖沾着茶水,在地图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色。她的睫毛在油灯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当目光触及标注着红色箭头的通风管道时,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骤然收紧,眉峰蹙成锋利的锐角:“太刻意了。”指甲在纸面划出细微的沙沙声,“孙志远是出了名的老狐狸,这种贴在锅炉房外墙上的通道,连看门的都能摸进去,会特意标在图纸上?”
凌啸岳从风衣内袋掏出那只银质打火机,菱形纹路在灯光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但这个,”他修长的手指摩挲过机身上的暗纹,“老方给的资料里,确实没有提过孙志远有这种带梅花徽记的火机。”
沈安娜接过打火机的瞬间,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冰凉。她忽然按住凌啸岳伸向火柴的手,将火机底部贴着耳边轻摇——细微的蜂鸣声像蚊子振翅,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微型窃听器!”她瞳孔骤缩如针,反手将火机掷进墙角的搪瓷水盆。“滋啦”一声轻响,水面立刻浮起细密的银泡,如同沸水中翻滚的珍珠。
两人隔着桌子对视,凌啸岳看见沈安娜耳后渗出的细汗,沈安娜则注意到他紧攥成拳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刚才在巷子里若贸然使用这支火机点烟,他们关于军火库位置的整个计划,就会变成孙志远案头的笑柄。
“苏曼丽这步棋,是递投名状,还是下绊子?”凌啸岳扯松领带,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的雨水。他望着窗外被霓虹灯染成紫色的雨帘,眼神在水雾中淬炼得愈发锐利,“明天按原计划行动,但要加两道保险。我走维修通道,你从正门进酒会,我们在三楼宴会厅的水晶灯下面汇合。记住,十二点整,钟声敲响时无论得手与否,立刻撤离。”
沈安娜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记住,”她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丝绸,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凌啸岳分明看见她捏着钢笔的指节泛白,“我们的任务是拷贝军火库布防图,不是当敢死队。遇到意外就销毁密电码,活着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凌啸岳的目光掠过她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几缕黑发黏在光洁的脸颊上,像墨色的蛛网。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拇指轻轻拂过她鬓角的水珠。那触感柔软得像初春解冻的溪水,让他想起北平城破前,母亲鬓边常插的白玉簪。
沈安娜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猛地抬头望他。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杏眼里泛起惊涛骇浪,像受惊的小鹿般慌乱地眨了眨,随即又被一层冰封住。她能闻到他指尖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雨水的腥气,竟奇异地让人心安。
“小心点。”凌啸岳触电般收回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攥成拳,指节硌得生疼。他别过脸看向窗外,语气重新覆上一层寒冰,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温柔只是雨夜里的幻觉。
雨势在午夜达到顶峰,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凌啸岳和沈安娜凑在灯下,泛黄的地图上已经用红铅笔标出了三条撤退路线。沈安娜忽然用铅笔尾端轻点“备用发电机房”几个字:“这里的守卫换班时间是凌晨两点到三点,我们可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凌晨三点,座钟的摆锤在寂静中发出“咔嗒”轻响。沈安娜忽然合上资料夹,羊皮封面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望着凌啸岳被香烟熏得有些发黄的手指,轻声问:“如果……如果我们都能活过这场战争,你想去哪里?”
凌啸岳夹着香烟的手指顿在半空,烟灰簌簌落在地图上。他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窗外的雨势渐歇,露出被洗得发白的夜空。“北平。”他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声音轻得像梦呓,“后海边上的四合院,我小时候在院里种下的那棵槐树,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春天开花的时候,满院子都是甜香……”
沈安娜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满星辰的湖面。“延安。”她将脸颊贴在微凉的玻璃上,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我听同志说,那里的天是纯粹的蓝,蓝得能映出人心底的影子。孩子们在延河边放羊,老人们坐在窑洞门口晒太阳,每个人的笑容都像向日葵,朝着太阳的方向。”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相视一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未说出口的憧憬。他们都知道,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奢望——在这个子弹比粮食便宜的年代,明天的太阳能不能照在身上都是未知。但此刻,北平的槐树与延安的蓝天在空气中交汇,让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松弛。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雨停了。第一缕阳光像金色的利剑,刺破厚重的云层,斜斜地落在摊开的地图上。凌啸岳看见沈安娜将红色的撤退路线又描了一遍,笔尖在“安全屋”三个字上停顿良久。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只休憩的蝴蝶。
“走吧。”凌啸岳将勃朗宁手枪别进腰后,金属的冰凉透过衬衫熨贴着皮肤。
沈安娜合上胭脂盒,最后往唇上抹了点正红色的口红。在苍白的晨光里,那抹红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嗯。”她提起镶钻的晚宴包,里面装着微型相机和氰化钾胶囊,“三楼宴会厅见。”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凌啸岳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孙志远布下的天罗地网,还是通往黎明的隐秘小径。但当他看见沈安娜转身时风衣下摆划出的优美弧线,忽然觉得,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有这样一束光在前方引路,也值得纵身一跃。
晨光终于漫过整条街道,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凌啸岳站在巷口,看见沈安娜的高跟鞋敲击着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首即将奏响的序曲。
决战的时刻,随着朝阳一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