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曼丽的“投名状”(1/2)
夜色如墨,泼洒在山城重庆的檐角飞翘之上。百乐门的霓虹灯在雨雾中晕染开暧昧的光晕,像极了这座城市里男男女女们模糊不清的面孔与心思。苏曼丽一袭猩红色旗袍,如同一朵在暗夜中骤然绽放的罂粟,倚在光可鉴人的吧台边。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她白皙的指节微微蜷缩,她却像是浑然不觉,任由那灼痛感顺着神经末梢蔓延,将纷乱的思绪稍稍理清。玻璃杯里琥珀色的威士忌随着窗外的雷声轻轻晃动,酒液中倒映出她眼底深不见底的旋涡,那里头藏着的,是连她自己有时都快要分不清的算计与疲惫。
“孙会长今晚兴致不高啊。”她忽然转身,动作流畅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恰好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孙志远把玩着纯金打火机,“叮”的一声轻响,火苗窜起又被他按灭。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毒蛇般缓缓舔过她旗袍开叉处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带着商人特有的算计与审视,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掂量出个斤两来。他不喜欢失控,尤其是对女人。
“曼丽这话是在怪我冷落了你?”男人的手指搭上她的腰肢,语气亲昵得能滴出水来,却毫无温度,像冬日里的寒冰。“最近生意上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倒是有位上海来的朋友,说是能帮我解决大麻烦。”他故意抛出诱饵,眼神却像鹰隼般紧盯着苏曼丽的反应。
苏曼丽心中冷笑,面上却柔顺得像只波斯猫,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吐气如兰,带着酒意与烟草混合的迷离气息:“哦?什么样的朋友值得孙会长如此挂心?”她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男人昂贵的西装领口,那领口浆洗得笔挺,一如他道貌岸然的伪装。指甲上的蔻丹红得刺眼,像一抹凝固的血,“比起那些来路不明的男人,不如多陪陪曼丽……”声音娇媚入骨,带着恰到好处的嗔怨。
“小妖精。”孙志远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力道却骤然加重,仿佛要将那层虚伪的皮肉捏碎。“说吧,这次又想要什么?”他太了解苏曼丽,这个女人从不会无缘无故地献殷勤,她的每一次靠近,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和待价而沽的筹码。
苏曼丽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随即被更浓的妩媚覆盖,仿佛刚才的寒意只是错觉。“会长明鉴,我这颗心可全在您身上呢。”她轻轻咬着男人的耳垂,声音压低了八度,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不过要说有实力的朋友,我倒真认识一位。从上海来的凌先生,手上握着笔秘密资金,正想在重庆找个靠得住的靠山……”她巧妙地将“靠山”二字送入孙志远耳中,这正是这个在权力边缘游走的男人最渴望的东西。
“凌先生?”孙志远的手指停顿在她旗袍精致的盘扣上,那冰凉的玉石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什么来头?”他追问,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具体的我不便多问,”苏曼丽巧妙地避开核心问题,指尖滑到男人胸口画着圈,感受着他心脏在昂贵衣料下的跳动,“只知道是汪主席那边的人,这次来重庆,说是有笔能让孙会长您感兴趣的‘生意’要谈。”她故意加重了“生意”二字,眼角眉梢都带着暧昧的暗示,那是只有他们这种人才能读懂的隐晦。汪主席——这个名字在日占区与国统区之间,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充满风险却也可能带来暴利的“生意”。
窗外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百乐门内的靡靡之音,也照亮了孙志远骤然紧缩的瞳孔。苏曼丽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像饥饿的狼嗅到了血腥,心底冷笑连连。这个老狐狸,果然对“汪主席”三个字毫无抵抗力。权力、金钱,这些永远是男人无法填满的欲壑。
“有意思。”孙志远松开手,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明天带他来商会见我。”语气不容置疑,已是决定。
苏曼丽脸上绽开灿烂笑容,眼角弯弯,如同两轮新月,正要端起酒杯敬酒,却被男人按住手腕,那力道让她微微蹙眉。“还有件事,《中央日报》那个女记者是怎么回事?整天像苍蝇一样缠着要采访,烦得很。”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您说的是沈安娜小姐吧?”苏曼丽故作惊讶地睁大眼,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随即掩唇轻笑,声音清脆如银铃,“会长有所不知,这位沈小姐在南京可是大有来头。听说委员长夫人都亲自接见过她,手上握着不少政府高层的独家消息呢。”她垂下眼帘,遮住眸底深处的算计,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神秘,“我上周在宴会上听她提起,似乎掌握着某些……关于共党分子的线索。”
孙志远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膛微微起伏。他最看重的就是情报,尤其是能用来讨好日本人、巩固自己地位的情报。这个沈安娜,说不定真能派上用场,即便不能,多个“大有来头”的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既然如此,就给她个面子。”孙志远重新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如同这重庆的天气。“让她明天下午三点来商会,我给她半小时时间。”
苏曼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天真妩媚的模样。她知道,自己这张“投名状”,算是递出去了。无论是凌先生,还是沈安娜,都将成为她棋局上的棋子,引领她走向更深的黑暗,或许,也是走向那唯一的光明。她举起酒杯,嫣红的唇瓣轻触杯沿,猩红的旗袍在昏暗灯光下,如同流动的血河,将她裹挟其中,再也无法回头。
苏曼丽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雀跃悄然绽放,随即又被她用多年练就的镇定死死压在眼底。她微微欠身,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温婉恭顺:“会长英明。”玉指轻拈,将那杯琥珀色的洋酒稳稳端起。就在仰头饮酒、杯沿遮挡住众人视线的那一刹那,她藏在袖口的左手如灵蛇般探出,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素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滑入了孙志远西装内袋的深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腰间怀表链冰凉的触感。
这只是第一步,是她与凌啸岳约定的“安全”信号。真正的情报,需得在确认万无一失后,才能交付。她放下酒杯,眼底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从未发生。
凌晨一点,夜雨如丝,织就一张朦胧的网,笼罩着百乐门后门那条平日里鲜有人至的僻静巷子。两侧的砖墙在雨水冲刷下更显斑驳,墙根处积着污浊的水洼,倒映着昏暗的街灯,忽明忽灭。凌啸岳如一尊沉默的雕塑,倚靠在冰冷的砖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枪套的边缘,那里,一把勃朗宁m1900静静蛰伏,冰冷的金属轮廓给予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雨水早已打湿了他的黑色风衣,湿冷的寒意透过布料渗入骨髓,却丝毫无法冷却他眼中那如鹰隼般锐利的警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霉味和夜的沉郁。他在等待,等待那个游走于刀尖之上的女人,以及她可能带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情报。
忽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高跟鞋敲击湿滑地面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雨夜里被无限放大,格外清晰,仿佛踩在每个人的心弦之上。凌啸岳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无声地移向了枪柄。
巷口出现了一个身影。苏曼丽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绘着几枝疏落的红梅,在昏暗中晕开淡淡的墨色。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碎的水花。她就像一朵在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毒花,美丽,却带着致命的危险,缓缓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油纸伞微微倾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苍白的唇。
“东西带来了?”凌啸岳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期伪装和缺乏睡眠带来的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雨夜的沉寂。
苏曼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复杂难辨的情绪。良久,她才缓缓抬起手,将一个用蜡密封好的牛皮纸信封递了过去。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蜿蜒而下,分不清那究竟是冰冷的雨水,还是压抑许久的泪水。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明天上午九点,商会大楼东侧有个维修通道,”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中飘逝的柳絮,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里的守卫是我老乡,我已经用金条打点好了,他会在那个时间点‘恰好’离开岗位十分钟。会议十点正式开始,但孙志远会提前半小时,也就是九点半,先和渡边一郎在三楼的vip室单独会谈。”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记住,千万不要碰三楼西侧的办公室,那里是渡边的私人领地,有他从日本带来的亲信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连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可能被察觉。”
凌啸岳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他迅速打开,里面是一张手绘的商会大楼平面图,线条虽然算不上专业,却极其详尽,关键的守卫位置、监控死角、通风管道,都用红笔一一做了标记,甚至连紧急出口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用娟秀却略显仓促的字迹写着一串数字和几句暗语——那是会议的具体议程时间和进入核心区域可能用到的接头暗号。
“为什么帮我们?”凌啸岳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手术刀般直刺她的心底,试图穿透她所有的伪装。他不相信,一个在孙志远和日本人之间游刃有余、八面玲珑的女人,会突然良心发现,甘冒如此巨大的风险。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苏曼丽忽然笑了,那笑容在凄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凄凉与绝望,像破碎的琉璃,凄美而扎眼。“因为我恨日本人。”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压抑着刻骨的仇恨。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一把扯开了旗袍的领口,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在她左侧锁骨下方,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赫然在目,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那片原本光洁的肌肤上,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苦难。
“三年前,”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闯进我家,杀了我父亲,糟蹋了我母亲和妹妹,最后一把火烧了房子……只留下我一个人,像玩物一样被辗转倒卖,苟延残喘至今。”她的身体微微摇晃,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恨意,“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不甘心就这样像条狗一样死去,我要看着他们——那些畜生,付出代价!”
凌啸岳沉默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故事,在这个山河破碎、家国飘摇的年代,战争让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和血海深仇。他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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