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最佳的扑杀时机(1/2)
一、血色棋盘
民国二十九年深秋,重庆城西郊。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际,将最后一缕挣扎的夕阳彻底吞噬。废弃兵工厂的断壁残垣在暮色中如同狰狞的巨兽骸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厚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凌啸岳背靠着一根倾斜的钢筋混凝土横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作战服传来,却压不住他体内奔涌的热血。他微微喘息,军靴碾过脚边一堆碎玻璃,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脆响,在这相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不动声色地将重心略作调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被战火撕裂的废墟。
右手虎口仍在隐隐发麻,那是方才一轮急促的压制射击留下的印记。掌心下,勃朗宁m1935的枪管尚带着灼热的温度,在渐浓的夜色中泛着幽蓝的余烬,仿佛一头刚刚苏醒的猛兽,仍在喘息。而他的左手,早已无声无息地滑至腰间,精准而迅速地抽出了那柄伴随他多年的军用匕首。刀刃狭长,在偶尔闪过的流弹光芒中,反射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那光芒里,藏着孤狼般的决绝与警惕。他知道,真正的猎杀,往往在子弹用尽之后才真正开始。
“三组注意!东南角仓库,敌人重火力点!他娘的这群杂碎,还在负隅顽抗!”无线电通讯器里突然炸响秦海龙嘶哑的吼声,背景是更为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以及隐约的惨叫,仿佛要将这破败的工厂彻底掀翻。
凌啸岳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有回应。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过多的言语只是徒劳的消耗。他的全部心神,早已凝聚于一点。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收缩,如同自动调焦的镜头,穿透弥漫的硝烟、飞扬的尘土与交错的火力网,精准地锁定了三百米外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水塔基座之上,一个穿着合体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傲然挺立。即使在如此激烈的战场,他的姿态也未见丝毫狼狈。那是渡边一郎。他左手高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指挥刀,正以一种近乎艺术的姿态,划出一道道诡异而精准的弧线。每一次挥下,每一个指向,都如同死神的判决——那里旋即会爆发出新的、更为猛烈的火力点,将试图靠近的我方战士无情地压制下去。
凌啸岳的眼神愈发冰冷。这个男人,甚至在指挥这场血腥的屠杀时,都保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优雅。他就像一个坐在剧院包厢里的指挥家,从容不迫地指挥着一场由死亡与毁灭构成的交响乐,欣赏着自己精心编排的死亡舞曲。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傲慢与残忍,让凌啸岳胃里一阵翻涌,杀意如实质般在胸腔中凝聚。
就在此时,仿佛感应到了这道来自暗处的冰冷视线,渡边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缓缓扫过整个战场。当他的视线与凌啸岳藏身的那片阴影猝然相撞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瞬间凝固,连呼啸的子弹似乎都慢了半拍。
渡边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狭长眼睛骤然眯起,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被更深的、狩猎般的兴奋所取代。凌啸岳清晰地看见,对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猫捉老鼠般的玩弄与志在必得。
那笑容,像极了毒蛇吐信时,那一闪而逝的致命预警,无声,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找到你了,我的老朋友。”
一声低沉而清晰的中文呢喃,仿佛穿透了数百米的距离,直接钻入凌啸岳的耳中。尽管他知道这绝无可能,那只是风声与自己心跳的错觉,但他却真切地“听”见了——那是毒蛇鳞片摩擦地面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这个精通中国文化,甚至能写出一手漂亮汉诗的日本军官,总喜欢在猎杀前说些文绉绉的废话,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沾满鲜血的双手,就能将杀戮粉饰成某种“荣耀”。
凌啸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缓。他像一匹潜伏在暗处的孤狼,耐心地等待着最佳的扑杀时机。
孤狼已锁定毒蛇,棋盘已布,只待生死一搏。空气中,无形的较量已然开始,比子弹更快,比刀锋更利。
二、孤狼潜行
凌啸岳的动作如鬼魅般无声。他借着横梁投下的浓黑阴影,手指灵巧地卸下弹匣,昏暗的光线下,五发7.65毫米帕拉贝鲁姆弹泛着慑人的哑光,如同蛰伏的兽瞳。他将弹匣重新推入枪柄,那声微不可闻的金属碰撞,恰好被远处一声轰然炸响完美吞噬,仿佛连命运都在为他的潜行助力。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西南角仓库骤然炸开的火光,那橘红色的烈焰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紧接着,秦海龙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血性与愤怒的怒吼,混杂着捷克式轻机枪特有的、如同撕裂布匹般的咆哮,穿透了弥漫的硝烟,滚滚而来。凌啸岳心中了然,这位耿直勇猛的刑警队长,此刻正以最原始、也最悲壮的方式,用人肉磨坊般的阻击,为自己争取那致命一击所需的宝贵时间。那是用战友的血肉之躯,为他铺就的潜行之路。他紧了紧握着军用匕首的左手,冰冷的金属触感渗入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肉里。三天前,朝天门码头,弟兄们倒在血泊中时不甘的眼神,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翻涌的恨意。
视线的另一端,渡边正从水塔基座的阴影中滑下,动作轻盈得不像一个背负着累累血债的刽子手。他沿着断裂扭曲的铁路轨道,如同幽灵般向西移动。这个狡猾的对手,总能在混乱中找到最刁钻的路线,既能保持对全局的掌控,又将自己置于相对安全的射击死角。凌啸岳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精准地捕捉到对方风衣下摆那一闪而过的、古朴的武士刀柄。他认得那把刀,“青江”——一个诗意却染满血腥的名字。三个月前的沙坪坝暗杀案,正是这把妖刀,将三名军统同僚劈砍得筋断骨折,若非抢救及时,早已魂归离恨天。想到这里,凌啸岳的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一股寒意混杂着怒火,从脊椎骨悄然升起。
“孤狼”凌啸岳,这个在敌伪档案中被标记为最高危险等级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如同一只真正的沙漠孤狼,调整着呼吸与心跳,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他像壁虎般,四肢紧贴着布满弹痕与苔藓的倾斜墙壁,无声无息地滑落到地面。落地的瞬间,膝盖微屈,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完美地缓冲了下坠的力道,军用皮靴踩在破碎的砖石瓦砾上,竟未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左手匕首反握,锋利的刀刃紧贴着小臂内侧,与阴影融为一体,右手的勃朗宁m1910枪口,则斜斜指向地面,随时可以在零点几秒内抬起、瞄准、击发。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道融入黑暗的幽魂,一把出鞘即饮血的利刃。
穿过弥漫着铁锈与机油味、布满弹孔的废弃车间时,凌啸岳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视线落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破烂不堪的棉袄,棉花从撕裂的缝隙中倔强地钻出来。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布娃娃,那娃娃的一只眼睛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棉絮。最让凌啸岳心头一震的,是女孩那双圆睁的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泪水,也没有哭喊,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仿佛凝固了的恐惧。那眼神,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割在凌啸岳的心上——三年前,南京城破,火光冲天,他那年仅六岁的妹妹,在防空洞的角落里,也曾用这样一双眼睛望着他,那是他与妹妹最后一次对视,随后便是天人永隔。那眼神,成了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一碰就痛,一想就流血。
凌啸岳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怜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所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缓缓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然后,他用唇语,无声地对小女孩说:“待在这里别动。”同时,他将食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女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惊了一下,她那双空洞的大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灰尘,像受惊的蝶翼。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布娃娃的脸更深地埋进冰冷的胸口,仿佛那是她在这乱世中唯一的依靠。
凌啸岳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痛惜,有怜悯,更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但仅仅一瞬间,当他再次转回头,望向黑暗深处渡边可能藏匿的方向时,那温柔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凛冽的冰冷与决绝。他知道,自己此刻肩上背负的,不仅仅是弟兄们的血海深仇,更是这个孩子,以及千千万万个像她一样,在战火中瑟瑟发抖的无辜者的未来。只有彻底撕碎眼前这条盘踞的毒蛇,才能让更多这样的孩子,免于战火的蹂躏,才能让她们眼中的恐惧,早日被阳光驱散。
他再次伏低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孤狼的凛冽气息。猎杀,即将开始。
三、毒蛇之网
冰冷的月光如同碎裂的银箔,泼洒在废弃火车头锈蚀的钢铁外壳上,反射出狰狞而死寂的光。渡边一郎就站在这片光影交错的中央,军靴踏在铁轨上,发出沉闷的声。他右手执着那柄曾饮血无数的指挥刀,刀鞘轻叩着锈迹斑斑的铁轨,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死神的鼓点,敲打在秦海龙突击队每个人的心上。
这个男人的战术素养,即便是秦海龙这样身经百战的硬汉,也不得不从心底感到一丝寒意。身陷重围,他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一个经验老道的渔夫,迅速收拢渔网——三个机枪阵地如同毒牙般呈品字形分布,交织出的火网密不透风,将他们死死压制在三百米外的土坡后。每一次试图抬头,迎接他们的都是冰雹般的子弹和呛人的硝烟。
凌君,你以为躲在暗处就能赢吗?渡边突然提高了声音,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日语腔调,像一把钝锯子,在空旷的厂房里来回拉扯,刺耳而令人烦躁。我们是同类,都是追逐猎物的猎人。只不过你追逐的是所谓的大义,虚无缥缈;而我追逐的,是纯粹的杀戮美学,是鲜血绽放的瞬间。
他微微侧过身,月光勾勒出他嘴角那抹近乎病态的微笑。只见他优雅地、带着一种仪式感般,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块古旧的怀表。表盖翻开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在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被精准地切割。表盘上的珐琅彩绘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淡的金属底色,但依旧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京都清水寺的景致——飞檐斗拱,古意盎然。那是他妻子的遗物,也是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身上,唯一可能残存着一丝人性温度的物件。然而此刻,这块怀表在他手中,却更像是一个宣判死亡的计时器。
现在是酉时三刻,渡边的目光在表盘上短暂停留,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随即又被冰冷的残酷所取代。他合上怀表,那抹残忍的笑意重新爬上嘴角,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凌君。要么,现在出来与我堂堂正正地决斗,用你的刀来证明你的大义;要么,就好好看着你的朋友们,是如何被我的人打成筛子,他们的鲜血,将会染红这片土地,而你,将永远活在他们死亡的阴影里。
凌啸岳藏身于头顶狭窄、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内。这里黑暗而压抑,只有几缕顽强的月光透过管道的缝隙,形成细小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如同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稳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在积蓄着力量,也在压抑着怒火。这个魔鬼,总是擅长用别人的性命来作为筹码,逼迫对手露出破绽。三个月前在重庆大学的惨状,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那位掌握着日军化学武器库情报的老教授,白发苍苍,学识渊博,却被渡边用同样卑劣的手段,将其家人作为要挟,最终,老教授为了保护家人,也为了保守秘密,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那声巨响,那些飞溅的血肉,老教授临终前不甘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发生。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入渡边的圈套。他缓缓睁开眼,透过通风栅格的缝隙,下方渡边的身影逐渐清晰。凌啸岳的右手食指,早已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微微有些僵硬,但当它缓缓搭上冰冷的扳机时,却又恢复了绝对的稳定。指腹感受着扳机冰冷的金属触感,那熟悉的凉意仿佛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让他纷乱的思绪也随之沉静下来。
三点一线,瞄准镜的十字准星稳稳地锁定了渡边的头颅。目标正随着指挥动作微微晃动,似乎对自己布下的死亡之网充满了信心。那截暴露在深色风衣外的脖颈,在惨淡的月光下,白得像某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软体动物,脆弱而诱人,仿佛轻轻一击,就能让这条毒蛇彻底失去威胁。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缓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瞄准镜里的目标,以及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与正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西南角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也暂时撕裂了日军的火力网!烟尘弥漫中,凌啸岳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秦海龙!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不顾个人安危,猛地跳出掩体,双枪在手,左右开弓!子弹在夜空中划出两道炽热的金色弹道,如同愤怒的闪电,直扑日军的机枪阵地!
凌啸岳的心猛地一揪!这个耿直、勇猛,甚至有些鲁莽的刑警队长,显然是识破了渡边的伎俩——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逼迫他现身的陷阱!而秦海龙,用这种近乎自杀式的冲锋,为他创造了这稍纵即逝的射击机会!他的眼中瞬间涌上血丝,一股复杂的情感在胸中激荡——有感动,有愤怒,更有对战友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牺牲的无尽感激!
海龙!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右手食指猛地扣下扳机!
四、宿命之遇
渡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秦海龙悍然扑来的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这个中国军人眼中燃烧的决绝让他心头莫名一凛——那是同归于尽的疯狂。他不得不旋身格挡,军刀与工兵铲碰撞迸发的火星,映亮他瞬间凝重的面庞。
就在这零点几秒的破绽出现时,头顶通风管道的铁皮突然炸裂!
凌啸岳如蓄势已久的猎豹,裹挟着三年来的蚀骨恨意破风而出。坠落的瞬间,他的身体在空中完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扭转,落地时顺势翻滚卸力,扬起的尘土中,勃朗宁m1911的枪口已如死神的眼睛,死死锁定那个让他午夜梦回、血泪交织的黑色身影。
渡边!
这声怒吼不是用喉咙发出的,而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南京城三十万亡魂的哭嚎,带着紫金山下焦土的气息,像惊雷般在废弃兵工厂锈蚀的穹顶下炸响。声波震得悬挂的铁链哐当作响,惊起夜枭凄厉的哀鸣。
渡边猛地转身,军刀斜指地面,刀刃上未干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十五步的距离,呼吸可闻。凌啸岳能清晰看见他军帽下露出的鬓角,那撮标志性的白色毛发,与记忆中南京城破那日,站在装甲车顶上狂笑的恶魔完美重合。硝烟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凝结成一道无形的生死界限,空气粘稠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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