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枪声为号(2/2)

果然,话音刚落,东侧的密林里突然齐刷刷竖起十几面鲜艳的红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紧接着,就是密集的哒哒哒声响起——是捷克式轻机枪!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扫射声,此刻听来宛如最激昂的战歌。老方带领的地下党武装如同神兵天降,几挺机枪巧妙地布置在不同位置,形成的交叉火力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封死了日军所有可能的退路。

谁能想到,这个平日里在法租界修表铺里,戴着老花镜,对着细小零件慢条斯理、甚至有些迂腐的老人,此刻正跪在机枪手身旁,眼神却锐利如鹰,动作麻利地更换着弹匣。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部件上翻飞,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迅速,仿佛手中的不是杀人武器,而是他呵护了一辈子的精密钟表。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从他眼中看到那份深藏的、属于革命者的坚毅与果敢。

渡边少佐彻底被这突如其来的三面夹击打蒙了。他引以为傲的特遣队,原本是来执行偷袭任务的猛虎,带着必胜的信念和帝国的荣耀,此刻却成了被猎犬们团团围猎的孤狼,困在这预设的屠宰场中,动弹不得。硝烟弥漫中,他狼狈地伏在一块岩石后,透过弥漫的烟雾,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山脊上从容移动——那挺拔的身姿,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射击姿态,还有那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分明就是半个月前在百乐门,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与审视的军统少校!

凌啸岳!渡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他嘶吼着扣动扳机,子弹却只在对方刚才站立的位置激起一片尘土。凌啸岳早已预判到他的射击,身形一闪,隐入了更深的黑暗。

渡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突然明白了!那份他以为是帝国军队重大突破的所谓上海防御图,根本就是一个精心炮制的诱饵!从他截获情报的那一刻起,从他决定率领特遣队执行这次斩首行动开始,他们就已经掉进了一个天罗地网般的陷阱!这一切,都是那个叫凌啸岳的中国人精心设计的局!强烈的屈辱感和挫败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四、血色黎明

四十五分钟,炼狱般的四十五分钟。每一秒都在吞噬生命,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鲜血。当东方天际终于撕开一道鱼肚白的裂缝,晨曦微露,映照出黑石坡军火库周围惨烈的景象——日军的尸体层层叠叠,扭曲的姿态凝固着最后的恐惧与绝望,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与火药混合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渡边少佐带着不足三十人的残部,像受伤的困兽般退守到弹药库西侧那座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碉堡里负隅顽抗。黑洞洞的重机枪枪口从射击孔里疯狂地喷吐着火舌,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火网,将秦海龙带领的冲锋队员死死压制在三十米外的土坡后面,抬不起头来。子弹打在土坡上,溅起的泥土和碎石劈头盖脸地落下。

凌啸岳利用射击间隙,像猎豹般快速匍匐到秦海龙身边。这位以硬汉着称的刑侦队长,此刻正咬紧牙关,用绷带狠狠地勒紧不断流血的左肩。子弹是从肩胛骨擦过去的,虽然不致命,但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警服,脸色也因失血而有些苍白。“他娘的小鬼子,骨头还挺硬!”秦海龙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语气中既有愤怒也有一丝赞许,随即咧嘴一笑,露出因疼痛而有些扭曲的表情,“老凌,你这情报准得邪乎!连渡边那狗娘养的今晚在军火库过夜都算准了,简直神了!”

凌啸岳没有立刻接话,他的目光越过激烈的火线,投向战场另一侧那棵高大的橡树。沈安娜已经从树冠的狙击阵地上下来了,正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低头专注地处理着手臂上的擦伤。或许是刚才从树上下来时不小心被树枝刮到的。朝阳的金辉穿透尚未散尽的硝烟,柔和地洒在她的侧脸上,给她白皙皮肤上那些细小的雀斑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竟奇异地冲淡了几分战场的肃杀之气。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处理好伤口后,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凌啸岳所在的山脊方向。

四目相对,在空中短暂地触碰。

没有言语的交流,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划过,某种超越了党派、超越了身份、甚至超越了性别差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那是一种在生死考验中淬炼出的信任,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沈安娜对着他的方向,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抬手,用手指快速而隐蔽地比划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手势——那是地下党内部特有的信号,指向碉堡基部,示意那里的通风管道是防御的薄弱点。

凌啸岳的眼神微微一凝,立刻会意。他迅速收回目光,转身对秦海龙压低声音,语气沉稳而果决:“秦队长,你带两个人从右侧迂回,吸引他们的火力,我需要五分钟时间,从后面解决它!”

“没问题!”秦海龙毫不犹豫地抓起身边的两颗手榴弹,手指在引信上摩挲着,正要起身,却又突然凑近凌啸岳,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眼神中带着一丝凝重:“老凌,有个坏消息。刚才苏曼丽派人紧急送来消息,孙志远那老狐狸已经知道军火库这边出事了,正在往这边赶!”

“孙志远?”这个名字像一柄淬了冰的锥子,猛地刺入凌啸岳的后心,让他瞬间感到一阵寒意。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投向山下蜿蜒的公路。果然,在视野的尽头,几缕汽车扬起的尘土正迅速向这边逼近。重庆商会会长的车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及时”。这位表面上温文尔雅、长袖善舞的商人,其袖中所藏,恐怕并非仅仅是算盘,更有可能是一把指向自己心脏的冰冷匕首!他是怎么知道的?是巧合,还是……内鬼?凌啸岳的心沉了下去。

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整个山谷,将一切都映照得清晰无比。凌啸岳已经带着两名最精干的组员,利用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碉堡的后方。几乎在他到达的同时,“砰”的一声清脆枪响,沈安娜的子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打掉了通风口外那层锈蚀的铁栅栏,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显然她一直在用瞄准镜观察并等待着这一刻。

当凌啸岳将捆扎好的集束手榴弹用力塞进通风管道的瞬间,碉堡里立刻传来渡边气急败坏的日语疯狂喊叫,显然是发现了他们的意图。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整个碉堡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浓烟和火焰从射击孔和通风口喷涌而出。巨大的气浪将凌啸岳掀得后退了两步,他感到胸前口袋里的那张照片微微发烫,仿佛有生命一般。那是三年前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受训时,与几位生死战友的合影。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卷曲,有些战友的面容甚至都已在记忆中开始模糊,但他们的名字,他们爽朗的笑声,却仿佛就在昨天。他想起沈安娜昨晚在篝火旁说过的话,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我们战斗,不是为了某个党派,也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成为照片里冰冷的名字。”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

碉堡内的枪声戛然而止。周围的枪声也渐渐稀疏下来,只剩下零星的冷枪还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然后慢慢归于沉寂。

凌啸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碉堡的废墟上。硝烟在他周围缭绕,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看着秦海龙带着刑侦队员们押解着垂头丧气、满身烟尘的日军俘虏从眼前走过,空气中弥漫着胜利后的疲惫与放松。这时,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注意到沈安娜正在晨曦中仔细地擦拭和收拾她的步枪。她的动作娴熟而专注,背影在晨光下拉得纤细,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挺拔与坚韧,像一株在战火硝烟中顽强生长、不屈不挠的翠竹。

“凌少校!”

清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笑意。沈安娜突然回过头,脸上还带着些许硝烟的痕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彩,笑容格外灿烂,仿佛能驱散战场上所有的阴霾。“今天多谢你的配合。下次在重庆城里见面,我请你喝咖啡。”

凌啸岳心中微动,刚想开口回应她的笑容与邀约,一阵密集而急促的汽车引擎轰鸣声突然从远处的公路方向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带着一种不祥的压迫感。他心中警铃大作,迅速举起胸前的望远镜,朝声音来处望去。

这一看,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望远镜的视野里,孙志远的车队后面,赫然紧跟着三辆覆盖着帆布的军用卡车!卡车的轮胎深陷在泥土里,帆布下露出的枪管轮廓清晰可见——那是日军的制式卡车!

“不好!”凌啸岳猛地一把拉动枪栓,子弹“咔哒”一声上膛,声音因震惊而有些沙哑,“是圈套!我们被包围了!”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原本已经沉寂的碉堡废墟方向,渡边那挺该死的重机枪,竟然再次响起!而且,枪口对准的方向,正是他们所在的位置!

“突突突——!”

滚烫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从背后猛扑过来!

“小心!”

秦海龙反应极快,怒吼一声,猛地将凌啸岳扑倒在地。两人重重摔在地上,几乎就在同时,子弹密集地打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溅起一片尘土和碎石,泥土飞溅到他们的脸上。

凌啸岳迅速翻身而起,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安娜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架起步枪,稳稳地趴在一处土坎后,乌黑的瞄准镜反射着骇人的寒光,正在快速搜寻目标。

朝阳已经高高升起,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却未能带来丝毫暖意。在这片被血色浸染的黎明战场上,国民政府刑侦队、日军残部、以及突然出现的不明武装,三方势力瞬间犬牙交错,局势变得错综复杂。

凌啸岳握紧了手中的枪,感受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枪身传来的微微震动。他知道,刚才的战斗,不过是一场序幕。

真正的血战,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