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天罗地网(2/2)

渡边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那是他多年谍报生涯培养出的警惕在最后挣扎。但仅仅一瞬,那份对功勋的贪婪便如野火般吞噬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不安都吐出去。

“命令部队,”渡边猛地抬起下巴,眼神恢复了往日的狠厉果决,“按原计划行动!记住,速战速决,以最小代价摧毁目标,尽量不要恋战,完成任务后立即撤离!”

“哈伊!”佐藤大喜过望,猛地低下头,转身快速传达命令。

五辆早已伪装成商人运输队的黑色轿车再次启动,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轮胎卷起地上的泥水,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军火库的方向猛冲过去。车后座上,特高课精锐特工们握紧了藏在大衣下的冲锋枪和手榴弹,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半山腰,破败的山神庙内。

凌啸岳负手立于神像旁,褪色的神幔在穿堂风中轻轻摆动,给他那张棱角分明、布满风霜的脸庞更添了几分莫测的威严。他透过神庙残破的窗棂,看着山下如黑色闪电般疾驰而来的车队,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蛰伏的孤狼终于等到了猎物踏入陷阱。

“鱼儿,上钩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

他拿起墙角早已架设好的老式送话器,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如出鞘的刀锋:“各单位注意,目标已进入伏击圈,距离三百米,两百五十米……准备——”

旁边,负责通讯联络的沈安娜紧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屏住呼吸,清澈的眼眸紧紧盯着窗外越来越近的车队,心跳如擂鼓。作为军统潜伏在敌人内部多年的情报员,她深知这场伏击战的意义——它不仅关系到这座军火库的安全,关系到前线数万将士的弹药补给,更可能因为这次对特高课精锐的重创,而改变整个重庆乃至西南地区的抗战局势。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汽车引擎声交织在一起。

“放!”

随着凌啸岳一声斩钉截铁的令下,原本寂静如死的黑石坡,瞬间被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撕裂!

首先开火的,是占据东侧制高点、代号“鹰眼”的神枪手赵刚。他埋伏在一棵巨大的黄葛树上,枝叶将他完全隐蔽。当第一辆轿车进入他的最佳射程时,他几乎没有瞄准,凭着手感扣动了扳机。“砰!”一声沉闷的枪响被山风裹挟着传出,一颗经过特殊改装的穿甲弹如死神的镰刀,精准无误地命中了第一辆车的左前轮!

“嗤——哐当!”轮胎瞬间爆裂,轮毂摩擦地面迸出刺眼的火花,车子猛地失控,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横甩出去,狠狠撞在路边的岩石上,横在了狭窄的路中间,死死挡住了后面的车队。

紧接着,秦海龙带领的刑侦队主力,如同猛虎下山般从正面预设的掩体后发起猛攻。“哒哒哒!”“砰砰砰!”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骤然响起,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像倾盆暴雨般泼向被堵在路中的日军车队。

黑石坡,刹那间变成了吞噬猎物的修罗场!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被骤然爆发的枪声撕碎,渡边一郎瞳孔骤缩。预想中的秘密交接竟变成泼天血火,训练有素的特工在最初的0.3秒混乱后迅速翻滚下车,军靴踏碎满地弹壳,依托卡车底盘架起歪把子机枪。金属撞针击发的脆响里,他看见最信赖的狙击手刚探出头就眉心飙血,温热的血珠溅在他冰冷的风镜上。

老方。凌啸岳的声音从战术耳机传来,像淬过雪的钢珠砸在沈安娜耳边。她正蹲在指挥中心的断墙后速记,铅笔在作战地图上划出凌厉的弧线,封死他们的退路。

收到!老方的应答混着毛瑟枪机特有的金属撞击声从侧翼炸响。三十名地下党武装突然从伪装的柴草垛后起身,绑腿上还沾着晨露的草鞋踏破伪装网,捷克式轻机枪喷吐的火舌在晨雾中划出猩红弹道,将日军后撤路线织成死亡地带。

渡边摘下被血污模糊的风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面射来的子弹在地面犁出密集的土坑,军火库方向的探照灯突然熄灭——那是计划里接应部队的信号。他猛地扯开领口,喉结剧烈滚动:突围!军火库方向!军刀出鞘时带起的寒光,映着副官被流弹削飞半只耳朵的惨状。

迷雾小组,自由猎杀。凌啸岳突然按住沈安娜即将落笔的铅笔。作战地图上代表日军的红色箭头正疯狂突进,而他指尖点着的军火库位置,铅笔标记的防御圈比别处淡了半分。沈安娜嗅到他袖口飘来的松木硝烟味,那是每次制定完作战计划后,他独自擦拭配枪时留下的味道。

日军冲锋的队列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掐断。冲在最前的军曹额头爆出红雾,背着炸药包的工兵刚跑出三步就被拦腰打断,鲜血混着内脏泼满军火库斑驳的铁门。沈安娜数着秒表,迷雾小组的狙击手们用三发子弹完成教科书级别的战术压制,弹壳落地的清脆声响里,她听见凌啸岳喉间溢出极轻的叹息。

东南角出现缺口!铅笔尖突然划破地图。沈安娜看见代表秦海龙部队的蓝色标识正剧烈震颤,那里原本是预设的火力支点,此刻却在日军自杀式冲锋下出现15米宽的空档。凌啸岳的手指已经按在步话机上,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虎口处有经年累月握枪磨出的厚茧。

秦队,东南角。电流杂音里传来秦海龙的喘息,背景音是刺刀捅进肉体的闷响,给我三分钟。

沈安娜盯着腕上的老式怀表,秒针转过180圈时,东南角的枪声突然变调。秦海龙带着满身血污的士兵重新架起机枪,刺刀上挂着的日军军旗还在滴血。缺口已封堵。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老陈他......话音未落就被电流吞没。

凌啸岳将半截烟头摁灭在瓦罐里。硝烟从断墙缝隙灌进来,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收网。这两个字出口时,沈安娜看见他后颈绷起的肌肉线条缓缓舒展,像拉满的弓弦终于松开。

包围圈收缩的速度比预想中更快。地下党武装的手榴弹在日军队列中炸出连环血花,迷雾小组的冷枪精准收割着试图投降的士官。渡边靠在军火库的墙角,军刀插进一名伤员的胸膛来稳固身形。他数着己方的伤亡数字,每阵亡五人就有一发迫击炮弹落在十米外,这种精确到令人胆寒的炮火覆盖,绝不是临时集结的杂牌武装能做到的。

少佐!副官突然拽住他的裤腿,手指颤抖地指向军火库铁门,那里......

渡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扇本该由皇军特别卫队看守的铁门虚掩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炸药箱。一个疯狂的念头像毒蛇般钻进他的太阳穴——同归于尽!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酒馆,那个擦拭怀表的中国侍者手腕上有道特殊的枪伤疤痕,当时他以为是普通的民间火兵留下的。

所有人!军火库!军刀劈翻冲上来的游击队员时,渡边的视网膜突然蒙上血色。凌啸岳的脸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硝烟里,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得像冰,他甚至能听见对方在说:早就料到了。

鹰眼,授权自由开火。凌啸岳的拇指摩挲着步话机侧面的划痕,那是上次营救行动中被子弹擦过的痕迹。沈安娜看见他喉结滚动,突然想起昨夜整理情报时,他在渡边一郎的档案照片上画了个圈——照片里的日本少佐正在军校毕业典礼上敬礼,胸前勋章的反光恰好遮住了右眼下方的刀疤。

1200米外的山毛榉树上,狙击手李三柱缓缓呼气。瞄准镜里渡边的军刀正劈开晨雾,那道刀疤在运动中若隐若现。他想起出发前凌队长的叮嘱:打右眼下方三指处,那里有旧伤。扳机扣动的瞬间,他看见目标突然回头,似乎想透过层层硝烟看清什么。

血花在渡边右眼炸开时,他终于明白哪里出了差错。重庆商会会长孙志远送来的密信上,军火库防御图的右下角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那是凌啸岳独有的标记,就像他每次审阅文件时,总在错误处画极小的三角符号。军刀脱手的刹那,他看见军火库铁门后突然冲出几名穿便衣的中国人,正奋力搬动炸药箱上的引线。

结束了?沈安娜的铅笔尖在收网成功四个字上悬了许久。晨雾渐渐散去,她看见凌啸岳站在断墙上,朝阳在他身后织成金红色的光轮,就像十年前在上海码头,他举着左轮枪指向日本宪兵队时,背后升起的那轮同样的太阳。

孙志远还在等我们。凌啸岳突然转身,作战地图在他手中簌簌作响。沈安娜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片干枯的银杏叶,那是军火库墙角唯一的树种。她想起资料里说,渡边一郎的母亲是广岛人,每年秋天都会寄银杏叶到中国。

山风卷着硝烟掠过黑石坡,军火库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凌啸岳将染血的作战计划叠成方块,放进贴胸的口袋。那里还躺着半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和弟弟在金陵大学的合影,照片上的少年正举着银杏叶挡在镜头前,背后是1937年还未被战火吞噬的钟楼。

真正的网,现在才开始收。他望着重庆城方向的云海,沈安娜看见他指尖的薄茧,正轻轻摩挲着照片里弟弟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