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渡边的偏执(2/2)

“少佐……”门口传来一个怯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难以掩饰的恐惧。是佐藤,他的副官,一个在战场上被吓破了胆的年轻人。“我们……我们的人手实在不足了……”佐藤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成调,“上周的伏击,特高课损失惨重,现在能动用的战斗人员,满打满算,也不足三十人了……进攻军火库,这简直是……”

“简直是什么?!”渡边猛地回过头,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佐藤,如同盯住了一只胆敢质疑自己权威的蝼蚁。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相框,在佐藤惊恐的目光中,狠狠地砸向地面!

“啪嚓——!”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尖锐,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相框里的照片摔了出来,小姑娘的笑脸被撕裂,一半埋进了灰尘里。

“不足?!”渡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暴的怒火和歇斯底里的疯狂,“告诉梅机关!立刻!马上!我需要‘樱花特攻队’的支援!我要最强的战斗力!告诉他们,这是帝国的意志!谁敢阻拦,谁就是叛国!”

他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在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中,他仿佛清晰地听见了另一个声音——那是凌啸岳,那个屡次破坏他计划的中国军统头目,在临死前发出的凄厉惨叫!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悦耳,让他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狰狞而满足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昏暗中闪着寒光,如同噬人的野兽。

“凌啸岳……”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一道佳肴,“你的死,只是个开始。我的死亡名单上,还有很多名字……很多很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沙盘,那密密麻麻的钢针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人头,等待着他去收割。死亡的名单,正在他心中飞速罗列、变长,而这一切,才刚刚拉开序幕。

四、雨夜誓言

凌晨三点的钟声,沉闷而悠长,自宪兵队方向遥遥传来,像一记重锤,敲在重庆湿漉漉的心脏上。渡边正跪在榻榻米上,神情肃穆地为他的武士刀缠上雪白的布条。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宗教仪式。煤油灯的昏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平日里便透着狠戾的眼睛,此刻更是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刀鞘上的樱花纹,在摇曳的灯火下泛着诡异的、妖异的光泽。这把明治四十一年式军刀,不仅仅是武器,更是他荣耀与杀戮的见证。十七个,整整十七个中国人的鲜血曾浸润过它的刀锋。每当抚摸这冰冷的刀鞘,渡边便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些生命在他刀下流逝时的绝望眼神,那感觉让他沉醉,让他确认自己是高等民族的一员,是天照大神的使者。然而,自从半年前那个代号“孤狼”的抗日分子炸毁了军火库,让他颜面扫地,甚至失去了三位最得力的部下后,这份沉醉便被一种恼人的、噬骨的耻辱感取代。他发誓,要用“孤狼”和他同党的鲜血,来洗刷这份耻辱,让这把刀饮下第十八、十九……更多的血!

“记住,诸君,”他猛地站起身,军靴重重踩过榻榻米边缘散落的几颗弹壳,发出“咔哒”一声清脆而刺耳的声响,打断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缓缓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面前整装待发的三十名特高课精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杀意,“我们不是去执行一项普通的任务。”

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密集起来,顺着屋檐的缝隙汩汩流下,在廊下汇成蜿蜒的小溪,映照着三十张被复仇火焰和狂热信念扭曲的脸。这些特工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心腹,同样渴望着杀戮与功勋。

“我们是去参加一场神圣的狩猎仪式!”渡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猎物已经出现,就在黑石坡。那个让我们蒙受耻辱的‘孤狼’,以及他那群不知死活的党羽,今晚,就是他们的死期!我要亲手剥下他的皮,用他的头颅来祭奠死去的帝国勇士!”

他的话语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个特工的体内。他们眼中的狂热更甚,纷纷低吼着应和,杀气几乎要冲破屋顶,与窗外的雨幕融为一体。渡边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坚信,凭借他的智谋和这支精锐,今晚必将大获全胜。那个狡猾的“孤狼”,这次绝无逃脱的可能!

当渡边带着他的特高课精锐,如同一群嗜血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重庆迷宫般的雨巷深处时,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黄包车里,孙志远派来的密使正紧张地攥紧了衣角。他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目送着那群黑影远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一半是因为寒冷,更多的却是因为恐惧和兴奋。

这位重庆商会会长,表面上对日本人毕恭毕敬,暗地里却早已心向重庆政府。他通过梅机关传递的那份“绝密情报”——关于“孤狼”及其核心成员将于今夜在黑石坡某废弃仓库接头的消息,此刻正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即将在整个战局中激起层层涟漪。他不知道这步险棋最终会走向何方,但他知道,自己为国家尽了一份力。

而在城市另一端,地势较高的天主教堂阁楼里,凌啸岳正站在吱呀作响的木窗前,将一架高倍望远镜稳稳地架在窗沿。镜片反射着远处零星的灯火,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重重雨幕,精准地捕捉着特高课队伍的动向。

渡边那家伙,果然来了。而且,比预想中更加急躁,更加不顾一切。凌啸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运筹帷幄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仿佛能看到渡边那张因偏执而扭曲的脸,以及他眼中那份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必胜信念。

“鱼儿,终于上钩了。”他放下望远镜,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吁。转身,他看向身后不远处的沈安娜。

沈安娜,这位以冷静果敢着称的《新华日报》女记者,此刻正背对着他,专注地为她的勃朗宁手枪旋紧消音器。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外科手术。月光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洁净的窗棂,洒在她纤长白皙的手指间,那双手,平日里能写出针砭时弊的犀利文章,此刻却在打磨一件致命的艺术品。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柔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紧抿的唇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坚定与决绝。

“都准备好了?”凌啸岳轻声问道。

“嗯。”沈安娜点点头,将组装完毕的手枪轻轻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她转过身,目光与凌啸岳相遇,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与勇气的光芒,“按照计划,外围的同志们已经就位,只等他们踏入黑石坡雷区,我们就……”她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切喉手势。

雨丝被夜风吹拂着,穿过阁楼的窗棂,带着湿冷的寒意,飘落在凌啸岳胸前。他佩戴的党徽,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庄重的红色,雨珠凝结其上,宛如一滴晶莹的血泪。他抬手,轻轻拂去党徽上的水珠,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当渡边的队伍,那一群被复仇冲昏头脑的野兽,踏入黑石坡雷区的那一刻,凌啸岳知道,这场持续了整整半年的、令人心力交瘁的猫鼠游戏,终于要迎来最后的、决定性的对决。他仿佛已经能听到地雷轰然炸响的声音,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气。

而此刻,正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复仇快感中的渡边少佐,那个被偏执与狂热吞噬了理智的刽子手,绝不会想到,他精心策划、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神圣狩猎”,从一开始,就是别人为他布好的一个巨大的、通往地狱的死亡陷阱。黑石坡的雨夜,注定要成为他和他麾下精锐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