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难以察觉的苦涩(1/2)
重庆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山城特有的执拗,说下就下,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氤氲出一片迷蒙的水汽。雨幕中,老方修表铺那扇斑驳的木门被敲得“咚咚”作响,三长两短,节奏分明,在嘈杂的雨声里,像一串密码,精准地叩击着某种隐秘的心跳。
“谁?”老方从放大镜后抬起头,那双常年与精密零件打交道的眼睛,此刻在昏黄的台灯光线下,浑浊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放下手中的螺丝刀,金属尖儿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划破了室内的沉寂。
“修表。”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刻意压低的腔调里,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促与疲惫。
老方缓缓起身,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向外望去。雨幕如织,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正狼狈地站在屋檐下,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白皙的脖颈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尽管脸上沾着泥污,几缕湿发凌乱地贴在额角,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暗夜里的星辰,在雨雾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老方打开门,女人几乎是立刻闪身进来,带着一身雨水的潮气和一股若有似无的、高级香水的味道,瞬间弥漫在这间狭小而充满机油味的修表铺里。那香水味,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暗示着女人复杂的身份。
“方老板,好久不见。”女人摘下湿漉漉的帽子,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即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她的五官依旧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只是此刻,那份平日里的顾盼生辉,被一层浓重的倦意所笼罩。
老方瞳孔微缩,握着门闩的手紧了紧:“苏小姐?”他认得她。苏曼丽,日伪政府里的红人,交际场上的名媛,也是……日军特务机关的得力干将。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苏曼丽红唇微勾,露出一抹妩媚却又带着几分苦涩的笑容:“想不到方老板还记得我。三年前,我曾在您这儿修过一块百达翡丽。”
老方没有接话,只是侧身让她更深入店内,随后警惕地关上门,插上门闩。“请跟我来。”他言简意赅,转身走向店铺后门。
穿过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走廊,两人来到一间更为隐蔽的密室。这里是中共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也是老方的“安全屋”。密室不大,却五脏俱全,一张简陋的木桌,几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老式保险柜,墙壁上挂着一幅看似普通的山水画,实则后面隐藏着一个暗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味道。
苏曼丽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破败的修表铺里,竟然藏着如此隐蔽且布置周全的密室。这让她对老方的身份,以及他背后组织的能量,有了更深的认识。
“坐吧。”老方示意苏曼丽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如同审视一块待修的复杂机芯。
苏曼丽优雅地坐下,尽管旗袍下摆已被雨水打湿,姿态却依旧保持着几分从容。她从随身的鳄鱼皮手包里掏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用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点燃。袅袅青烟中,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仿佛要将自己隐藏在那片朦胧之后。
“方老板,我知道你是谁。”苏曼丽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我也知道,凌啸岳和沈安娜是你的人。”
老方端起桌上早已沏好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目光落在升腾的热气上:“苏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个修表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凌先生和沈小姐只是我的老主顾。”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方老板不必隐瞒。”苏曼丽弹了弹烟灰,烟灰簌簌落在光洁的桌面上,“我今天来,不是来和您兜圈子的,是想跟你们做笔交易。”她的眼神锐利起来,穿透了烟雾,直直看向老方。
“哦?什么交易?”老方不动声色地问道,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苏曼丽的直接和坦诚,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苏曼丽深吸一口烟,烟蒂在昏暗的光线下亮了一下,映出她眼中决绝的光芒,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我要投诚。”
三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老方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茶水差点洒出来,随即迅速恢复了平静:“苏小姐是日军特务机关的人,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来诈降的?或者,是日军派来的诱饵?”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苏曼丽的反应。
“我不是日军的人。”苏曼丽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酸楚与无奈,“我的真实身份,是军统安插在日伪内部的间谍,代号‘夜莺’。”
老方眉头微皱,眼中的审视更甚:“夜莺?我在军统的朋友不少,怎么没听过这个代号?”军统的情报系统他多少有所了解,如此重要的潜伏人员,代号不应该默默无闻。
“因为我已经和组织失联三年了。”苏曼丽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三年前,我的上线‘老鹰’在一次行动中牺牲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一颗断线的棋子,在日伪、军统、甚至偶尔还有中共的夹缝中艰难周旋,苟延残喘。我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燃尽的灰烬。
老方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似乎在思考苏曼丽话里的真假。密室里只剩下苏曼丽吸烟的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雨声。
苏曼丽见状,知道多说无益,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她从旗袍精致的衬里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微型胶卷,轻轻放在桌上:“这是日军‘惊蛰’计划的部分情报,关于物资调配和部分人员名单。算是我的投名状。”
老方的目光瞬间落在微型胶卷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惊蛰”计划!这个代号如雷贯耳,是日军近期在华中地区策划的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意图不明,但其规模和保密性都预示着非同小可。中共地下党一直在努力搜集相关情报,却如同大海捞针,收效甚微。如果苏曼丽真的能提供这个计划的情报,那她的价值,就太重大了。
“仅凭一个胶卷,还不足以让我们相信你。”老方缓缓说道,尽管内心波澜起伏,表面却依旧稳如泰山。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年代,任何轻信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苏曼丽似乎早有准备,她掐灭烟头,眼神再次变得坚定:“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个重要情报。‘渔夫’,日军情报部门的重要官员,具体职位不详,但权力极大,是‘惊蛰’计划的核心策划者之一。他近期将亲自来重庆,监督‘惊蛰’计划的最后实施,并处理一些……内部问题。”她特意加重了“内部问题”几个字。
“‘渔夫’?”老方心中猛地一惊,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这个代号,他曾经在一份极其绝密的内部通报中见过只言片语,据说此人是日军情报部门的核心智囊,狡猾异常,手段狠辣,且极为神秘,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如果苏曼丽能提供关于“渔夫”的具体行踪线索,那绝对是一个足以震动整个重庆情报界的重大突破!
他紧盯着苏曼丽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任何一丝撒谎的痕迹:“你怎么知道‘渔夫’要来重庆?这个消息,即便是在日军高层,也应该是绝密中的绝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激动,也是极致的谨慎。
潮湿的空气裹挟着密室特有的霉味,苏曼丽迎上老方审视的目光时,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猩红蔻丹在苍白皮肤下洇出半月形的红痕,她却挺直脊背,声音像淬过冰的钢针:百乐门的水晶灯照得见人影,照不见人心。渡边一郎昨夜搂着艺伎唱《樱花谣》时,加密电话里漏出的和,比他怀里女人的脂粉气更呛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