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兵工厂疑云（2/2）
更让她感到莫名不安的，是车间里那死寂般的安静。除了士兵们整齐的呼吸（如果那能称之为呼吸的话），周遭的技术人员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石雕，僵立在原地，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静得连他们的心跳声、呼吸声都消失了，仿佛整个空间被抽成了真空。这种反常的静谧，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必须撤退！沈安娜心念电转，正欲利用阴影转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大型设备旁，阴影中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正用一双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拼命将什么东西往墙角的缝隙里塞。
沈安娜迅速切换夜视仪视角，幽绿的画面中，一点金属反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那赫然是一枚制式手榴弹！更要命的是，引信上的保险销已经被拔掉，露出了危险的引线！
“谁让你来的？”少年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未脱稚气的哭腔，像受惊的幼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沈安娜的目光落在他胸前挂着的学生证上，重庆机械职校的校徽在夜视仪的幽绿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这个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乎在少年开口的同时，二十支三八大盖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转向了少年的方向。那些黑色制服的士兵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渊，既无愤怒，也无怜悯，像一群设定好程序、精确运转的杀戮机器，只待指令下达便会瞬间吞噬目标。
“危险！”沈安娜不及细想，扣动扳机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违和感猛地攫住了她——太安静了！预想中的震耳枪声并未在空旷的车间里产生任何回响，子弹击中士兵胸膛时，发出的竟是沉闷的“噗、噗”声，仿佛打在了塞满棉絮的布袋上。
她瞳孔骤缩，惊愕地看着那些“士兵”——他们的制服下渗出的并非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粘稠的银白色液体，在应急灯下泛着冰冷的机油光泽，缓缓流淌，散发出刺鼻的化学气味。
“是陷阱！”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沈安娜的脑海，她终于明白那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源自何处——自她进入车间起，整个空间的温度就始终恒定在舒适的18c，没有丝毫变化，包括刚才她无意中触碰到的“士兵”的手臂，也是同样的冰凉。这根本不是活人！是穿着制服的蜡像，或者说，是精心制作的人形靶标！
真正的杀招，藏在头顶的通风管道里！她清晰地听见了熟悉的齿轮转动声，那种精密的咬合声，和她刚才在通风管道里爬行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就在此时，那少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拉响了手中的手榴弹！沈安娜反应快如脱兔，一个箭步扑过去，用尽全力将少年撞进旁边一个半开的重型铁柜。
“轰隆！”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冲击波瞬间震落了头顶厚厚的灰尘，呛得人无法呼吸。几乎在爆炸的同时，车间顶部伪装成钢梁的地方，突然翻转，露出几挺狰狞的机枪巢，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下方！
“哒哒哒！”密集的子弹如同暴雨般扫射下来，沈安娜在地上翻滚躲闪，子弹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犁出一串串刺眼的火花，碎屑飞溅。当她依托铁柜掩护，再次举枪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脊背发凉——所有蜡像士兵的空洞眼窝中，竟同时亮起了妖异的红光！二十支步枪，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枪口整齐划一地转向她藏身的铁柜，黑洞洞的枪口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找到你了，沈小姐。”一个低沉而戏谑的男人声音突然从车间的扩音器里传来，带着浓重的关西口音，语调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沈安娜的心脏骤然一紧，瞳孔因震惊而收缩。这个声音！她在日军对华广播里听过无数次，那是特高课在华中地区的头号刽子手，渡边一郎！那个以残忍狡诈闻名，手上沾满了同胞鲜血的恶魔！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凌啸岳临行前那凝重的警告：“苏曼丽的情报，就像裹着蜜糖的砒霜，往往尝第一口，就要见血。” 此刻想来，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砰砰砰！”密集的子弹疯狂射向铁柜，厚实的铁皮被打得如同波浪般凹陷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沈安娜强忍着耳膜的嗡鸣和手臂的震麻，迅速扯下旗袍下摆，用力撕成布条。旁边的少年手臂被弹片划伤，鲜血汩汩流出，脸色苍白如纸。她动作麻利地为他包扎伤口，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和剧烈的颤抖，心中掠过一丝怜惜，但更多的是冷静的决断。
外面，传来了新的脚步声，这次的声音更加沉重、密集，带着真实的压迫感——是真的来了！
沈安娜迅速检查弹匣，里面还有七发子弹。她摸出最后一枚烟雾弹，目光如炬，扫过车间中央那台巨大的、尚未组装完成的轰炸机引擎——渡边一郎如此大费周章设下陷阱，这台引擎，或许才藏着真正的秘密。
“夜莺，夜莺！听到请回答！情况紧急！”耳机里突然传来老郑嘶哑而焦急的呼喊，背景音是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显然外围的同伴也遭遇了埋伏。
沈安娜心中一紧，咬开烟雾弹的保险栓，烟雾瞬间开始弥漫。在视线被遮蔽的刹那，她做出了决断，对着麦克风低吼：“所有单位注意！立即撤离！向备用集合点转移！重复，这是陷阱！放弃任务！”
烟雾弥漫开来，她一把抱起受伤的少年，如猎豹般冲出铁柜，向着车间后门冲去。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火舌冲天而起，热浪灼人。当她抱着少年踉跄冲出火海时，听见身后传来金属结构不堪重负的轰然坍塌声。
回头望去，整个装配车间的地面竟然在缓缓下沉，如同张开的巨口，露出下方隐藏的庞大地下工事的钢筋骨架，冰冷而狰狞。渡边一郎那令人作呕的笑声，仿佛穿透了爆炸的轰鸣，依旧在夜空中回荡。
沈安娜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苏曼丽情报里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如果看见轰炸机引擎，记得检查它的火花塞。” 火花塞？她刚才匆忙一瞥，并未留意。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怀表——凌晨三点十五分，距离和凌啸岳约定的会合时间，还有短短四十五分钟。怀里的少年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一个硬物从他的裤兜里滑落，掉在地上。沈安娜捡起一看，是张被血染红的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他们抓了校长的女儿...”
夜风骤起，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骨。沈安娜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远处，隐隐传来警笛声，那声音尖锐急促，绝非伪警那种慢悠悠、有气无力的型号，而是重庆警备司令部特有的、代表最高级别的紧急频率！
情况变得更加复杂诡异。她抱紧怀中逐渐昏迷的少年，迅速拐进旁边幽深的小巷，勃朗宁手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沈安娜的眼神凝重如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里，遍布着诱饵、陷阱、敌人和友军，层层叠叠，环环相扣，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渔夫，又有谁，最终会沦为入网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