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椒麻鸡(2/2)

暮色如浓稠的墨汁,将整个城市包裹其中。六点整的钟声,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撞碎在潮湿得能拧出水的空气里。许安裹着那件洗得微微发白的藏青色毛衣,缓缓推门而入,银色枫叶胸针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宛如他逐渐黯淡的生命。他的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每挪动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沉重的暮色吞噬。唐婉清见状,慌忙起身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抬手拦住。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比窗外雨丝还要凉薄的笑,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倔强:“别把我当病人,今天可是来吃大餐的。”他的笑容牵强而无力,每一个字从他口中艰难吐出,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那枚枫叶胸针,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地闪烁,仿佛是他生命即将熄灭前最后的光芒。

后厨传来瓷盘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是一曲悲伤的前奏。古月端着精心烹制的椒麻鸡现身时,蒸腾的热气氤氲着他泛红的眼眶,那眼中的水雾与蒸汽融为一体。瓷盘边缘凝结的水珠,混着艳红的红油,在吊灯的照射下,折射出细碎而迷离的光,宛如未干的泪痕。鲜嫩的鸡肉上,撒着青翠欲滴的葱花和焦香四溢的芝麻,花椒的麻与辣椒的辛交织缠绕,形成一张热烈的味觉之网,却怎么也盖不住空气中凝滞不散的哀伤。“尝尝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他特意将最大的鸡腿夹进许安碗里,指尖却在触碰到瓷碗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那温度会灼伤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的目光躲闪而又充满眷恋,看着许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消逝的幻影,充满了不舍与痛苦。

许安的筷子悬在半空许久,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挣扎。最终,他才轻轻戳破油亮的鸡皮。清亮的汁水顿时渗出来,在白瓷碗里蜿蜒成溪,像极了他一直隐忍在心底的情绪,此刻正一点点地流淌出来。“这色泽,一看就是花了心思。”他咬下一口,咀嚼的动作却格外缓慢,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每一次吞咽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麻得够劲,香得过瘾!老板这手艺,以后我怕是吃不到咯……”尾音突然被红酒呛住,他仰头灌下大半杯,喉间溢出的笑声混着咳嗽,震得杯中的红酒溅出暗红的涟漪,在昏黄的灯光下,宛如一朵朵绽放的血色玫瑰。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决绝,仿佛在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那溅出的红酒,像是他不甘的泪水,诉说着无尽的遗憾。

楚凝压抑许久的抽泣声突然爆发,像是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手指死死抠住玻璃,在雾气上划出凌乱的痕迹,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唐婉清再也绷不住,滚烫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衣襟上。龚建将她搂进怀里,颤抖的掌心一遍遍摩挲着她的后背,却怎么也抹不去那些因悲伤而产生的颤抖。苏瑶踉跄着抱住楚凝,泪水洇湿了对方的衬衫,晕开大片深色。林悦盯着书页上洇开的墨痕,视线却早已模糊,怎么也看不清那些文字;赵雪握着画笔的手剧烈颤抖,颜料在调色盘上混成浑浊的灰,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情;陈宇轩摘下眼镜,指腹用力按压着眼角的皱纹,仿佛要把酸涩都揉碎在掌心。周强和李风背过身去,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呜咽,而杨思哲一拳砸在墙上,墙灰簌簌落在肩头,混着他闷声的质问:“为什么会这样?”整个餐馆被悲伤的情绪笼罩,每个人的哭声和叹息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首凄凉的挽歌,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别哭啊你们。”许安摸出的手帕已经洗得发白,肥皂香里混着淡淡的药味,那是他与病魔抗争的味道。他笨拙地替唐婉清擦去眼泪,指尖擦过她冰凉的脸颊,“我不过是比你们先走几步。”窗外的雨愈发急了,雨幕中,他的眼神却愈发清亮,仿佛能穿透这雨帘,望见某个遥远而宁静的地方,“在这儿认识你们,吃到老板的美食,我这辈子值了。你们啊,要好好活着,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他的声音平静而从容,像是在讲述一个早已熟知的故事,那眼神中的坚定,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尽管这力量如此微弱,却足以照亮这黑暗的雨夜,在每个人心中种下希望的种子。

古月的指尖突然像深秋枯叶般剧烈颤抖起来,骨节泛着青白。青瓷茶杯倾倒的瞬间,茶水在桐木桌面上蜿蜒成河,将未写完的采购清单洇得字迹模糊。他死死盯着自己不受控的右手,喉结如困在渔网的鱼般上下滚动三次,木质椅腿与地砖摩擦出刺耳声响,整个人跌跌撞撞冲进后厨。

橱柜底层的铁皮盒早已被岁月锈蚀得面目全非,边角处凝结着暗红锈痂。他抄起菜刀用力撬动,铁锈簌簌落在虎口新添的伤口里,咸腥的血味混着金属锈气漫上舌尖。盒盖弹开的刹那,那枚老式怀表静静躺在褪色天鹅绒衬布里,许安亲手打磨的表壳泛着温润光泽,表盘上的齿轮仍在倔强转动,每一声都像是穿越时空的回响。

他将怀表贴在胸口,金属棱角硌得肋骨生疼,却固执地不肯松手。镜片不知何时蒙上白雾,混着眼角滚落的温热,在脸颊划出蜿蜒水痕。重新回到餐桌时,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下次,我给你做佛跳墙。这话轻得几乎要被穿堂风卷走,却让在场所有人红了眼眶——他们都知道,这个承诺或许永远无法兑现。

就在这时,角落挂钟突然发出机械报时声,惊起窗外夜枭的凄厉啼叫。那声音撕裂寂静的夜空,惊得吧台后的琉璃酒瓶嗡嗡作响,仿佛命运敲响的丧钟。

不知何时雨停了,月光透过破碎的云层倾泻而下,将小巷食堂的木质招牌镀上银边。众人沉默着散去,许安背着军绿色背包走在最后,金属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冽光芒。他频频回头,将餐馆的每一处细节都刻进眼底:门口掉漆的铜铃、贴着便签的玻璃窗、挂在檐角的辣椒串......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要将眷恋与不舍都留在这片承载无数故事的土地上。

古月倚着门框,看着那道身影逐渐融入巷口阴影。怀表在掌心持续跳动,仿佛握着一颗即将停止的心脏。石板路上的积水倒映着两人重叠的身影,夜风拂过时,倒影碎成万千星芒,每一点微光都闪回着过往的温暖瞬间:许安教他雕花时溅起的菜汁、深夜对酌时碰碎的酒杯、顾客们留下的欢笑与泪水......

深夜的厨房,古月划亮火柴点燃灶台,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墙上泛黄的菜单。油渍斑驳的案板上,上午切菜留下的水渍还未完全蒸发;墙角的腌菜坛咕嘟作响,酸香混着柴火气息萦绕鼻尖。他伸手抚摸操作台边缘,那里刻满歪歪扭扭的字迹:202x.3.14林、高考必胜!今天终于加薪了!......这些深浅不一的刻痕,此刻都成了最珍贵的宝藏。

窗外的月光愈发清亮,温柔地抚过每张餐桌。椒麻鸡的香气仍在空气里流转,与记忆中的糖醋排骨、酸菜鱼汤融为一体。古月系紧围裙,将珍藏多年的干鲍浸入温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却让心底的某个念头愈发清晰——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要早早打开店门,为晨跑的老人熬一碗绵密的热粥,给赶早班的白领准备酥脆的油条,用美食传递温暖,让小巷食堂永远亮着一盏慰藉人心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