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椒麻鸡(1/2)

港城的雨缠绵地下着,细密的雨丝如同千万根银针,斜斜地敲打着小巷食堂的玻璃,晕开一片朦胧的水雾。玻璃上蜿蜒的水痕,似无声的泪水,顺着窗格缓缓滑落,在玻璃上交织出一幅模糊的城市剪影。霓虹灯透过雨幕,在水痕间折射出破碎的光斑,恍若这座城市在雨夜中闪烁的叹息。街道积水倒映着路灯,将整个世界浸泡在摇晃的琥珀色里,偶尔驶过的汽车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如同转瞬即逝的星芒。

许安推开餐馆的门,潮湿的风裹挟着雨水涌了进来。风铃被撞出一串破碎的清响,混着门外巷子里排水沟汩汩的水声。他深蓝色外套肩头洇着深色的水痕,雨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板上,绽开一朵朵深色的小花。沾了雨水的布料紧贴在他单薄的肩胛骨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他习惯性地抬手抹了把脸,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往日苍白了几分:“老板,还是老样子!”话音未落,一阵冷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引得他肩膀微微发颤,藏青色围巾下的脖颈也跟着轻颤,露出领口处若隐若现的医用胶布边缘。

正在擦拭柜台的古月抬头,目光在许安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半秒。往常这个总爱哼着老歌,把《甜蜜蜜》唱得韵味十足的男人,此刻睫毛下泛着青黑,像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眼下的乌青如同被晕染开的墨渍,透着病态的灰败。握菜单的手指骨节突出得有些硌人,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是凸起的青色藤蔓,爬满了他苍白的皮肤。指甲缝里还沾着干涸的褐色痕迹,像是来不及洗净的药渍。“今天给你加个例汤。”古月接过菜单,笔尖在“蔬菜豆腐汤”上重重画了个圈,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关怀都圈进这道菜里。柜台下,他悄悄将保温桶里早已煨好的虫草鸡汤挪到灶台边,保温桶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桶壁滑落,滴在他微微发抖的手背上,混着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

邻桌的唐婉清放下咖啡杯,护士特有的敏锐让她注意到许安持续十几秒的咳嗽。他弓着背,右手死死按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在皮肤下凸起,像是一条条挣扎的蚯蚓。剧烈的咳嗽震得他肩膀不停耸动,喉间发出压抑的喘息声,仿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咳完后迅速掏出薄荷糖塞进嘴里,笑着冲投来关切目光的楚凝摆摆手,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老毛病,呛着了。”但唐婉清看见他转身时,悄悄将带血的纸巾揉成小团,塞进了口袋,那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隐藏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纸巾上的血迹鲜艳刺目,与他苍白的指尖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而他低头时,后颈处隐约露出半截纱布,边缘沾着些许褐色的痕迹,那痕迹在昏暗的灯光下,宛如一道凝固的伤口。他伸手拿水杯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新鲜的针孔,在皮肤下泛着淡淡的青紫。

后厨传来切菜的声响,“咚咚咚”的节奏突然乱了半拍。苏沐橙正帮古月择菜,指甲深深掐进豆角的纤维里,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厨房顶灯在她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极了三天前手术室门外摇晃的红灯——那盏灯将走廊染成血色,也将他们凝固在时间的琥珀里。“阿月,许哥是不是……”话没说完,古月已经拎起水桶往灶台走,金属水瓢撞击桶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掩盖不住他微微发颤的声音:“把花椒和麻椒拿过来,今天做椒麻鸡。”他刻意将尾音拖得极长,像是要把某个呼之欲出的词汇狠狠按回喉咙,转身时,围裙的下摆扫过墙角堆叠的食材,发出窸窣的声响,惊起几只在土豆堆里打盹的飞蛾。

菜市场的雨腥味混着家禽的气息扑面而来。古月在鸡摊前蹲下,手掌贴着鸡笼细密的铁丝网,感受着笼中散养土鸡的体温。鸡群受惊般骚动起来,扑棱棱的羽毛掠过他手背的旧伤疤——那是去年冬天,许安教他颠勺时溅起的油花烙下的印记。当时许安举着烫伤膏追着他满厨房跑,嘴里还念叨着“学徒受伤,师傅全责”。“要那只脚爪带老茧的。”他指着最角落的鸡,声音低沉而坚定。摊主疑惑地挠头:“那只最瘦,肉少啊。”古月没说话,只是从围裙口袋掏出钱夹,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许安上次写的便签:“听说散养鸡炖汤最香”。纸条边缘已经卷起毛边,蓝色水笔写的“香”字被反复描摹,墨迹重叠处微微凸起,仿佛承载着两人之间的温暖回忆,那字迹在钱夹里,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诉说着过往的情谊。他忽然想起许安总说,好汤要配好鸡,就像好徒弟要配好师傅。

回到餐馆,案板上的鸡还温热。古月握着刀的手悬在半空,喉结滚动了两下才落下第一刀。鸡毛纷飞间,他想起三个月前许安教他识别新鲜鸡肉的场景——那个男人当时神采奕奕,用筷子敲着碗边唱:“鸡肉要选带弹性,皮光肉滑有精神!”阳光透过后厨小窗洒在许安的白大褂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覆盖整个操作台。而如今,同样的厨房,同样的刀具,却再听不到那熟悉的歌声。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替谁哼着走调的曲子,树叶上的雨滴不断坠落,砸在窗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时光的呜咽。刀刃切入鸡肉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这触感与往日不同,每一刀下去,都像在剖开自己记忆的茧房。

“需要帮忙吗?”林悦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怀里抱着本厚重的《肿瘤治疗新进展》,书角被翻得卷了边,书页间还夹着几张泛黄的便签,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这些天她几乎住在医院,却总抽空来厨房翻找许安留下的食谱。她伸手去拿盐罐,却碰倒了醋瓶,刺鼻的酸味瞬间弥漫开来。古月弯腰捡碎片时,看见她偷偷抹了把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倔强又通红,像是藏着一团即将熄灭的火。她的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ct片,边缘被反复摩挲得毛糙,如同此刻纠缠在每个人心头的情绪,ct片上的纹路,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刻痕。“他说过想吃椒麻鸡。”林悦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叹息,“上周化疗前还念叨着。”

铸铁汤锅在老式煤灶上发出绵长的咕嘟声,铜制锅耳被熏得乌黑发亮。鸡肉在奶白色的汤汁里起起落落,宛如漂浮在命运之河中的小船,每一次沉浮都牵动着人心。古月挽起袖口,将红褐相间的花椒、青黑发亮的麻椒依次倒入古朴的青石臼中。杵子撞击石臼的声音沉闷而有力,一下又一下,像是命运沉重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紧绷的心上。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滑落,在深灰色的围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可他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察觉。当最后一缕香料被研磨成细腻的粉末,倒入粗陶碗中时,苏瑶突然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她的脸颊紧紧贴在他后背,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坚定:“许哥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的泪水透过围裙,浸湿了古月的后背,那温度,仿佛是绝望与希望交织的烙印。此刻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斜阳穿透云层,照在冒着热气的汤锅上,将汤汁镀上一层金边,恍若生命最后的倔强与温柔。

餐馆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得凝滞。苏瑶握着银质餐刀的指尖微微发白,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掌心蔓延,像极了此刻她内心的温度。她机械地调整着骨瓷盘的角度,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凸起,将每套餐具精确到两指宽的间距,连盐罐与胡椒瓶的摆放方向都保持着完美的平行。水晶吊灯在刀叉表面折射出细碎冷光,本该精致的餐盘花纹,此刻却像被冻住的假面舞会,精致得透着诡异。她的动作机械而僵硬,每一次调整餐具,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试图用秩序掩盖内心的慌乱,可颤抖的指尖还是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高脚杯,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开,惊得她浑身一颤。

赵雪的速写本已经翻到第三十页,纸张边缘被她反复摩挲得发毛。橡皮擦在纸面上来回摩擦,发出沙沙的哀鸣,仿佛在替她诉说着心底的苦涩。碎纸屑堆积成小山,掩埋了无数个被否定的许安轮廓——有时是扬起的眉梢,带着他特有的自信;有时是抿起的唇角,藏着让人心动的温柔,最后都化作一团模糊的铅灰。她咬着下唇,齿间几乎渗出血丝,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眼神中满是痛苦与挣扎,仿佛每一笔落下,都是对现实的一次妥协。她忽然将笔狠狠摔在桌上,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楚凝蜷缩在靠窗的卡座里,指甲深深掐进裙摆的蕾丝花边,蕾丝被掐得变形,仿佛她此刻破碎的心。曾经盛满笑意的杏眼此刻蒙着层薄雾,玻璃窗外的雨幕将街灯晕染成朦胧的光斑,她数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的轨迹,试图转移内心的痛楚,直到布料被揉出永久的褶皱。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寒风中一片脆弱的叶子,每一声窗外的雷鸣,都像是命运的嘲笑。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裙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眼神空洞而迷茫。

陈宇轩举起水晶醒酒器的手突然一颤,殷红的酒液在瓶中剧烈摇晃,宛如他此刻翻涌的情绪。溅出的酒渍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开,宛如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却在桌布上留下更深的污渍,呼吸急促得像溺水的人。他的眼神慌乱而无助,平日里优雅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恐惧和悲伤笼罩的灵魂。他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嘴里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与自责。

周强和李风抬着雕花扶手椅的动作格外笨拙,金属椅腿在大理石地面刮擦出刺耳声响,仿佛是他们扭曲的心跳声。往常总爱讲冷笑话的李风此刻咬着嘴唇,额角青筋凸起,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周强喉结滚动,把本要脱口而出的调侃咽回肚里,只留下空荡荡的回声在餐厅里游荡。他们的脚步沉重而迟缓,每一步都像是在拖着千斤重担,那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是他们内心痛苦的呐喊。终于,李风一个踉跄,扶手椅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杨思哲倚着雕花门框,指间的香烟烧到过滤嘴也浑然不觉,烟灰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毫无反应。龚建的打火机反复开合,火星在雨幕中明灭不定,仿佛他们飘忽不定的命运。两人沉默地望着积水的街道,潮湿的空气里,烟草味和雨水混着,像团化不开的愁绪。他们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那明灭的火星,仿佛是他们心中即将熄灭的希望。许久,杨思哲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们该怎么办......”话音落下,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雨声和打火机开合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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