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盐水鸭(1/2)

梅雨季的港城像被浸在浓稠的水汽里,老商业街的青石板永远泛着湿漉漉的光泽,倒映着街边斑驳的骑楼。青苔顺着墙角蜿蜒攀援,在砖缝里织出毛茸茸的绿毯;空气中浮动着咸腥的海味与木樨花发酵般的暗香。小巷食堂的玻璃门上凝着细密水珠,顺着菱形花纹蜿蜒成溪流,将外头摇晃的霓虹招牌晕染成朦胧的光斑,仿佛一幅被雨水洇湿的水彩画。

苏沐橙倚在吧台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相框边缘。那是个古朴的檀木相框,四角还雕刻着精致的云纹,岁月将木质打磨得温润如玉,却在边缘处磨出几道细小的裂纹。相框里的照片已经微微泛黄,边角处还带着几处岁月留下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抚摸过无数次。照片上的她穿着淡青色旗袍,古月则是白衬衫配藏蓝西装裤,两人站在秦淮河畔,身后画舫的灯笼在雨幕中晕开暖黄的光晕,年轻的他们笑得眉眼弯弯,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照片背景里,远处的夫子庙飞檐翘角若隐若现,黛瓦上的雨珠连成晶莹的帘幕。河面上漂浮的许愿灯随波轻晃,烛光在涟漪中碎成点点金箔,将夜色点缀得如梦如幻。画舫的木质栏杆上还挂着几串小巧的铜铃,随着水波摇晃发出清脆声响,与船娘婉转的吴侬软语交织在一起。苏沐橙恍惚看见照片里的古月朝她伸手,而现实中吧台的金属台面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相框边角的裂纹里,一粒尘埃正簌簌坠落。

“在想什么?”古月擦拭酒杯的动作顿了顿,银质香菇袖扣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声响,那袖扣上的纹路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细碎流光,仿佛藏着某个未说出口的故事。他抬眼望去,只见苏沐橙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眼神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瞳孔里倒映着相框里的旧时光——照片里的两人举着盐水鸭对镜头傻笑,身后秦淮河的灯笼在雨雾中晕染成橘色光斑。

苏沐橙的发丝被空调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白皙的脸颊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更衬得她神情温柔而悠远。她身后的墙上,贴着许多泛黄的菜单,那些褪色的字迹里,藏着数不清的食客故事。其中一张菜单边角还沾着淡淡的油渍,那是某次食客不小心留下的印记,如今却成了岁月的特殊印章。苏沐橙指尖轻轻划过照片里古月笑弯的眼角,声音带着几分软糯的鼻音:“突然想吃金陵的盐水鸭了。你记不记得那次在秦淮河游船,雨丝落在河面像撒了把碎银,我们挤在船篷里啃着盐水鸭,连骨头都嗦得干干净净。”

回忆起往事,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神中满是甜蜜的追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仿佛想要透过纸张触摸到那段美好的时光。吧台下方的抽屉里,还藏着当年游船的船票,边角已经微微卷曲,却依然被她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船票上印着的秦淮河夜景图,经过岁月的洗礼,颜色虽已变淡,但轮廓依然清晰,甚至能隐约看到背面她用铅笔写下的“要和古月吃遍天下”。

古月手中的抹布停在半空,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时细雨绵绵,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纱,将整个秦淮河笼罩其中。画舫的木质甲板积着水洼,倒映着两岸飞檐翘角的影子。他们坐在摇晃的画舫里,船娘的吴侬软语伴着桨声灯影,如同一首悠扬的小调。船篷外,卖桂花糖藕的小贩撑着油纸伞在岸边叫卖,甜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苏沐橙被鸭肉咸鲜的滋味勾得眼睛发亮,晶莹的眸光里满是满足,连沾在指尖的汁水都舍不得擦,还用舌头轻轻舔舐,模样俏皮可爱。

他喉结微动,取下墙上的深蓝色围裙,布料垂落时带起一阵淡淡的棉布气息:“等着,今天就给你复刻个一模一样的。”他的语气坚定而温柔,眼神里满是宠溺。转身时,他瞥见墙上挂着的那把油纸伞,伞面上的墨竹图早已晕染,却依然勾起那段难忘的雨中记忆。伞柄处缠着的红丝带,是苏沐橙当年随手系上的,如今已经有些褪色,却在取下围裙的动作里,与他袖扣的银光轻轻碰撞出一声轻响。

晨雾像未褪尽的夜色,在城郊缠绵缱绻。古月的电动车碾过青石板路的水洼,车轮与积水相吻,溅起细碎的水花,水珠在晨光中如水晶般闪烁。农家散养鸭场隐匿在薄雾深处,麻鸭扑棱翅膀的声响裹挟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此起彼伏的鸭叫声,似是奏响一曲打破清晨寂静的乐章。鸭场旁边的池塘里,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偶尔有蜻蜓轻轻点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蹲在鸭群前,深蓝色棉布手套沾着细碎草屑,裤腿被露水浸得半湿,透出丝丝凉意。目光如炬,在鸭群中逡巡,宛如猎人寻觅猎物般专注。“老板,要那几只毛色油亮、脚掌金黄的。”话音未落,他眼疾手快,一连按住三只体型匀称的麻鸭。掌心下,不同的力道传来——最左边那只正拼命蹬腿,试图挣脱束缚,强劲的挣扎力传递到他的指尖;中间的鸭子脖颈绷得笔直,似在无声抗议;最右边的则缩着脑袋,发出委屈的叫声,仿佛在向他求饶。“散养的鸭子运动量大,肉质才紧实。”随着他的动作,鸭群因骚动炸开一片羽翼,扑扇的风轻柔地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几片洁白的鸭绒飘飘荡荡,悄然落在肩头,像是鸭群留下的温柔印记。旁边的鸭场主人见状,笑着递来一把干草,说给鸭子喂点草,肉质会更鲜美。

处理鸭子的过程堪称一场精细的手术。晨光穿过厨房雕花窗棂,在古月的青布围裙上投下细碎光斑。他将鸭子平放在祖传的椴木案板上,案板上深浅不一的刀痕里,沉淀着三代人对食材的敬畏。刀刃划开喉管时动作利落,手腕轻轻一转,鸭血便顺着案板边缘凹槽,如红色绸缎般流入青瓷碗。晨光穿透碗中血液,映出细腻的气泡缓缓升腾,宛如红宝石内部流转的星芒。碗中的鸭血表面渐渐凝结出一层薄膜,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褪去鸭毛时,铜锅里蒸腾的水汽在窗玻璃上凝结成珠。古月用温水浸透鸭身,指尖沾着自酿米酒,灵巧地穿梭在绒毛间。连翅膀根部最刁钻的细毛,都被他用镊子小心翼翼拔除。“这一步急不得。”他对着围观的秦宇解释,刀尖挑起最后一根绒毛,“残留的毛根会像藏在锦绣里的刺,破坏整道菜的意境。”话音未落,案板上的鸭子已褪去粗粝,露出绸缎般的玉色肌肤。此时,厨房的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为这紧张的烹饪过程增添了一丝轻松的氛围。

腌制是赋予盐水鸭灵魂的关键。古月从檀木匣里取出家传的粗盐,那盐粒经海水九蒸九晒,在掌心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铁锅烧热时,他将盐粒倒入,听着噼啪作响的盐粒在锅中起舞,待炒出淡淡焦香,才均匀抹在鸭身。手掌贴着鸭皮来回揉搓,盐粒摩挲的沙沙声与窗外鸟鸣交织,仿佛是一首独特的韵律。花椒、八角、小茴香被他用石臼细细捣碎,深褐色的香料粉末带着独特的辛香,随着揉搓渗入鸭肉纹理。“干腌要腌够两小时,让盐分慢慢渗透。”他说着,将腌制好的鸭子挂在雕花竹架上,油脂顺着鸭皮缓缓滴落,在下方的瓷盘里积成小小的油洼,在灯光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晕。每隔一刻钟,他便用指腹轻按鸭身,感受着肉质由软变硬的微妙变化。腌制过程中,他还不时拿起竹架上的鸭子,对着光线查看腌制的程度,确保每一处都能入味。

调制卤水时,厨房弥漫起复杂而诱人的香气。古月掀开陶瓮,陈年卤汁表面凝结的油花如同琥珀封印。铸铁锅内,卤汤在炉火中化开,露出深琥珀色的汤底,袅袅热气中浮动着二十三种香料的记忆。生姜拍碎时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如同鞭炮炸开,葱段被他整齐地码入锅中,像排列整齐的士兵。黄酒倒入的瞬间,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酒香直冲鼻腔,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手持枣木勺,以太极推手的韵律搅动卤水,观察着香料在锅中翻滚的姿态,就像指挥着一场香气的交响乐。火光映照在他专注的脸庞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滴在围裙上,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锅咕嘟作响、即将孕育出传奇美味的卤水。卤水中的香料随着翻滚不时浮上表面,又迅速沉入锅底,仿佛在进行一场欢快的舞蹈。

“阿月,需要帮忙吗?”苏沐橙赤足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丝绸睡袍下摆如流淌的暗紫色溪流,绣着的海棠花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金线光泽。她倚在厨房雕花门框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睡袍系带,目光追随着古月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记忆突然翻涌,那年秦淮河上摇曳的画舫里,少年举着油润的鸭腿,笨拙地为她剔除碎骨,油渍沾在袖口也浑然不觉。她的睡袍袖口处,还留着当年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油渍,每次看到,都会想起那段温馨的时光。

古月手腕轻转,八角桂皮混着香叶在掌心打了个旋儿,精准落入咕嘟冒泡的砂锅中。沸腾的汤汁溅起零星油花,在他腕间烫出浅红印记,却不妨碍他从白瓷罐里捏起一小撮藏红花,动作优雅得像是在研磨星子。蒸汽裹挟着肉香漫过金丝眼镜,镜片蒙上的白雾里,隐约可见他眼底跳动的笑意:“去歇着,待会儿给你个惊喜。”他突然转身,围裙口袋里的肉桂棒随着动作轻响,“要是馋了,这儿有刚烤好的杏仁瓦片。”说着从橱柜取出油纸包,酥脆的声响混着杏仁香气,让苏沐橙忍不住踮脚去够。打开油纸包,里面的杏仁瓦片整齐地排列着,表面还撒着一层细细的糖粉,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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