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改命之人(2/2)

可自金箭划破指尖后,那些“画面”和“声音”越来越清晰,能在给人卜卦时,见对方三天后会丢一串钥匙,看见隔壁绣坊的姑娘下月会收到远方的书信。

还发现,自己能和人做种交易,比如让丢了布庄账本的掌柜,用腕上旧玉镯“换”回账本下落;让一个错过时辰的考生,用藏在靴底的碎银“换”一次补考机会。

这些“交易”从不是主动提出,只是在对方焦灼时,脑子里会自动浮现出代价和结果,渐渐明白,那支金箭赋予的不仅是窥探命运的能力,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闯军溃败,那支金箭随战局流落到南方,再后来,被群蓝眼洋人用一箱火枪换走,装上去往海外的大船,祁无妄站在码头,看那艘挂陌生旗帜的船消失海平面,心里没有恨,只有平静。

顺治某年深秋,那会祁无妄身穿麻布衣裤,裹着块破布,蜷缩在保定府某破庙里,怀里揣起半块冻硬的窝头。

距母亲离世已过三年,他靠替人“指迷津”换些吃食——有时是农户的半袋红薯,有时是货郎的几块糖糕,代价则是帮他们避开一场淋雨归途,或是找到丢失的耕牛,指尖的疤痕偶尔发烫,他便知道又有人“该遇见他”了。

这日,庙门被推开,一个穿破旧白长衫的干瘦汉子踉跄进来,怀里抱了个昏迷的七岁孩子,额头烫得惊人。

先生!求您救救我儿! 那人扑通跪下,腰间玉佩磕在青砖上,发出脆响,祁无妄看向孩子发紫嘴唇,『流岁庚辰』发动…浮现画面:城西乱葬岗旁的老槐树上,结着一种暗红野果,捣成汁能退烧,却有微毒,需用陈年的蜂蜜中和。

代价。 他声音干涩,以你左袖里藏着的地契,换你儿子三天内退热。但这果子伤脾胃,他往后十年,再不能吃生冷。

中年人毫不犹豫掏出地契:只要能活,什么都给!

『流岁庚辰』释放金线,交易达成,祁无妄忽然觉得胸口发暖,原本因风寒犯的咳嗽竟轻了些,后知后觉地发现,每次帮人“改运”,自己的疲惫都会淡去几分,仿佛那些被“交易”的寿元,正以另一形式流进骨血里。

已是孤家寡人的无妄并非刻意求长生,只是乱世里,求的人太多:

丢了粮饷的兵卒求保命,被抄家的书生求藏匿,连路边乞丐都求顿饱饭,他收的“代价”越来越杂,有时是枚祖传铜扣,有时是对方后半生的顺遂,而作为“交易媒介”的他,总在不经意间被那些流转的命数滋养。

像老槐树靠吸收腐叶存活,他靠这些细碎的因果,在改朝换代夹缝里,把日子一天天拉长。

康熙年间,在多年岁月侵蚀下没留多少侵蚀痕迹的他在苏州府的药铺当伙计,白天碾药、称秤,夜里帮掌柜的“找”丢失的账本,掌柜的孙大汉总说:老祁,你眼神不好,手脚倒利索,像揣着个活算盘。

此为熟能生巧。 祁无妄只是笑,把磨出茧子的手指浸在药水里——那些被他“换”来的寿元,从不在脸上留下痕迹,只让他在熬药时,能精准地算出火候,在抓药时,能预知哪味药材三日后续不上货。

渐渐明白,难以老去的自己成了命运的“中间商”,既不是受益者,也不是掠夺者,只是让那些急于交换的人,在他这签下一份无声的契约。

民国十七年·药香与卦签…

北平胡同里,“回春堂”幌子在风里摇晃,祁无妄面容也才50多岁的样子,好是被岁月遗忘,穿藏青短褂站在柜台后,给一位抓药的客人包好纸包,末尾添了一句:这药得用井水熬,别沾铁器”

这客人当他是老规矩多,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对方命格中“水旺火弱”的提醒。

回春堂六十岁的掌柜曾是个留过洋的年轻人,总劝他:现在都逐渐兴起西医了,你这套…… 无妄没有气恼也没有反驳只是,便指了指墙角药碾子:西药治的是症,我这药,有时治的是运。

前几日,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来买安眠药,无妄看对方腕上的银镯,刻了“民国四年”的字样,说:这镯子能换你三个月后,收到一封从法国来的信。但现在,先把药换成安神汤。

姑娘半信半疑,三个月后果然收到了留学男友的信,信里说之前断联是因为战乱,并非变心。

重新摆起卦摊,是因为药铺生意清淡。他把“周易卜卦”的木牌立在巷口,旁边摆着个小炭炉,煨着给乞丐准备的姜汤。

来求卦的多是底层人:

拉黄包车的想知道哪天能多挣几个子儿,缝补布料的妇人想求丈夫平安从南方回来。他收的“代价”比从前更轻,有时是对方省下的半个窝头,有时是一句“将来有了钱,一定还您”的承诺——他知道这些承诺大多兑现不了,却依然照做。

某次,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三旬男人来求“横财”,早从街坊邻居那已听闻这位算命先生留下过的神迹,自称愿意用十年寿命换一笔钱,祁无妄看了卦象,连连摇头:你命里的财,沾了人命。要么现在收手,要么拿命换牢狱之灾。

不识好歹的迷信老东西。

那西装男人便骂骂咧咧地走了,半年后,报纸上登了“某洋行经理因走私鸦片被枪决”的新闻,照片上的证件照,正是那日西装男,他把报纸剪下来,夹在泛黄的川贝药方里——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提醒自己“有所不为”的标尺。

夜里关了药铺的门,他会坐在灯下,用父亲留下的旧毛笔,在账本背面写些零碎的字:民国十七年,冬,雪。回春堂进了新的当归,比去年的苦。巷口的老张,用他孙子的满月锁,换了拉活时不遇兵痞。锁子我收着,等他孙子长大,再想法还回去。

字迹歪歪扭扭,像他走过的路,曲折却从未断过。

依然孤独,却不再麻木,看着街上跑的汽车,听电台里新闻,知道这世道变了,但人心里的“求”与“怕”,和三百年前没什么两样。

就像腕上那串磨得发亮的铜钱,换了人间,却依然在指缝间,转出同样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