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客栈夜话心相连(2/2)

“不会有万一。”姜芷打断他,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顺子兄弟……”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你担心,但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你和陈三哥都不能离开,顺子需要人看着,而且你们的模样……太扎眼。”

她说的是事实。赵重山和陈三,一个重伤,一个身上带着明显的江湖气,在村里走动都容易惹人注意,更别说上山采药了。只有她,一个看似普通的、带着孩子的妇人,相对不那么引人注目。

赵重山紧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理智告诉他,姜芷说的是对的。可情感上,他如何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冒险?昨晚河神庙的惊魂,还历历在目。

陈三看看赵重山,又看看姜芷,欲言又止。他深知嫂子的脾性,平时温婉,但一旦下定决心,比谁都执拗。

“让陈三远远跟着你,别进山太深。”良久,赵重山终于退了一步,声音艰涩,“找到就回,找不到也立刻回,不许逞强。”

姜芷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点了点头:“好。”

简单的晚饭在沉默中结束。陈三主动承担了守夜的任务,抱着刀,在门口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丁顺在昏睡中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姜芷过去给他喂了点水,用湿布擦了擦他滚烫的额头,又查看了一下腿上的伤口,那狰狞的溃烂让她心头一紧,却只能强压下忧虑,仔细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夜,渐渐深了。破屋外风声呜咽,吹得残破的门板嘎吱作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野狗吠叫,更添荒凉。

安平在姜芷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姜芷将他放在铺了旧褥子的角落,用外衣仔细盖好。然后,她坐到了赵重山身边,挨着他,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因伤痛和失血而偏低的体温,以及那无法掩饰的紧绷。

“冷吗?”她低声问,将自己身上那件原本给安平准备的、稍厚些的旧夹袄,轻轻披在了赵重山肩上。

赵重山身体微微一僵,想推开,但最终没有动,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听着彼此的呼吸,看着眼前跳跃的、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光。外面是未知的危险和寒冷,里面是残破的屋舍和沉重的伤患,未来一片迷茫。但不知为何,当靠近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和温度时,那冰冷刺骨的绝望,似乎便被驱散了一些。

“怕吗?”赵重山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也格外低沉。

姜芷沉默了片刻,将头轻轻靠在他没有受伤的那侧肩膀上。他的肩膀宽阔而坚硬,即使此刻虚弱,依旧能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支撑感。

“怕。”她诚实地说,声音很轻,却清晰,“我怕追兵找到我们,怕你撑不住,怕顺子……怕安平跟着我们受苦。”她顿了顿,抬起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赵重山棱角分明的侧脸,“但比起怕,我更怕……只剩下我一个人。”

赵重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疼痛。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摸索着,找到了姜芷放在膝上的、冰冷的手,然后,紧紧握住。他的手很大,掌心粗糙,布满了厚茧和细小的伤疤,此刻却异常温暖,也异常用力。

“不会。”他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不是许诺,不是誓言,只是一个男人最质朴、也最沉重的宣告。

姜芷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窝,感受着那粗糙布料下,传来的、坚定有力的心跳。

“以前在青石镇,”赵重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回忆的悠远,和只有在此刻、在黑暗中,才会流露的、罕见的倾诉欲,“总觉得,把镖局撑起来,让兄弟们有口饭吃,有安稳日子过,就够了。刀口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什么好怕的。娶了你……”他顿了顿,握着她手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一开始,只是想有个家,让你和安平,不用再受冻挨饿,看人脸色。”

“后来,日子好了,有了回味斋,有了大房子,安平会叫爹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就开始怕了。怕自己不够强,护不住你们;怕那些刀光剑影,脏了你们的眼,惊了你们的安稳日子;怕有朝一日,我若倒下了,你们怎么办……”

这是赵重山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内心的恐惧。这个在外人眼中,强悍、冷硬、仿佛无所畏惧的男人,原来心底深处,也藏着如此柔软而沉重的忧惧。

姜芷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所以,这次的事,”赵重山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带着决绝的意味,“必须解决。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是为了以后,能让你和安平,堂堂正正地走在太阳底下,不用再躲藏,不用再担惊受怕。是为了……我们能有以后。”

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仅仅是为了守护,守护这个家,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平凡却珍贵的安宁。为此,他愿意再次握紧刀,踏入他曾以为早已远离的血雨腥风。

“我知道。”姜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坚定,“所以,别再说一个人扛的话。我不是瓷娃娃,经不起风雨。我是你的妻子,是安平的娘。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的路,就是我的路。要扛,我们一起扛。”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像是不灭的星辰:“赵重山,你记住了。从你把我从那间破屋子接走,从你在那间冷冰冰的屋子里对我说‘灶房在左边第二间’开始,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风浪来了,要么一起沉,要么一起闯过去。没有第三条路。”

赵重山深深地看着她,看着这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的女子。当初那个在灶台前忙碌、会因为一口新锅而欣喜的小媳妇,何时已成长到如此地步,能与他并肩,能看透他的恐惧,能给予他如此磅礴的力量?

他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然后,用那只粗糙的、带着厚茧的手掌,轻轻捧住了她的脸。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触着鼻尖。近在咫尺的距离,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看到对方眼中倒映的、小小的、自己的影子。

“好。”他哑声说,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一起闯。”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海誓山盟。只有这抵死的相拥,和这最简单的承诺,在破屋寒夜、微弱火光中,交织成最牢固的羁绊。

两颗饱经磨难的心,在这一刻,靠得前所未有的近。那些恐惧、迷茫、伤痛,似乎都被这无声的交流所抚慰。他们依然是走在悬崖边上,前途未卜,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

不知过了多久,赵重山忽然低声道:“那个蒙面人……”

姜芷也想起了那神秘的、两次相助的身影。“你觉得……他会是谁?为什么帮我们?”

赵重山缓缓摇头,眉头紧锁:“看不透。身手诡异,武器更是闻所未闻。若是仇家派来故意接近,昨夜在河神庙,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下手。若是路见不平……天下不平事太多,他为何独独盯上我们?而且,他似乎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姜芷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一个隐藏在暗处、目的不明、手段奇诡的“朋友”,有时比明处的敌人更让人心悸。“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赵重山眼中寒光一闪,“他既然两次出手,必有所图。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当务之急,是让顺子醒过来,养好伤。然后,想办法联络旧部,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他的声音里,透出冰冷的杀意。泥鳅黄只是个被推到前台的卒子,那些黑衣死士,以及能调动官府力量迅速封锁城门、展开追捕的幕后黑手,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姜芷点了点头,将身子更紧地依偎进他怀里,汲取着那一点点宝贵的温暖。“睡一会儿吧,天快亮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赵重山“嗯”了一声,没有松开她,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也让自己受伤的左臂能得到一些支撑。两人就这样,在破屋的角落里,在微弱的火光旁,在沉重的压力和未知的危险中,互相依偎着,闭上了眼睛。

尽管疲惫已极,伤痕累累,前路茫茫。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寒夜里,最温暖、也最坚实的依靠。

窗外,风声依旧。但屋内,两颗紧紧依偎的心跳,似乎足以抵御这世间的所有严寒与风霜。

(第24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