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客栈夜话心相连(1/2)
天色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终于一点点亮了起来。深青色的天幕褪去,被一种浑浊的灰白所取代,继而透出些许冰冷的、毫无暖意的曦光。窑洞内,黑暗不再那么浓稠,能勉强看清彼此模糊的轮廓,以及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紧绷。
洞外,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早鸟的啁啾。昨夜的混乱、那奇特的爆响、受惊的马嘶、追兵的呼喝……仿佛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被这荒凉寂静的黎明吞噬得干干净净。
陈三依旧如磐石般守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耳朵竖着,仔细分辨着外面每一丝细微的声响。良久,他回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对赵重山道:“赵头,没动静了,追兵……似乎真的被引走了。”
赵重山闭着眼睛,像是在调息,又像是在凝神感知。片刻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份锐利和清醒丝毫未减。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因缺水而干涩:“再等一刻钟。”
姜芷抱着安平,依偎在他身侧。安平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一整夜都睡得不太安稳,此刻终于沉沉睡去,小脸靠在母亲胸前,呼吸均匀。姜芷的手臂早已酸麻,却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得来不易的片刻安宁。
一刻钟的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过去。外面依旧静悄悄的,只有越来越亮的天光,透过洞口稀疏的遮蔽物,吝啬地洒进来几缕。
“走。”赵重山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知道,此地已不宜久留。那蒙面人引开了追兵,但能引开多久,会不会有另一批人循迹而来,都是未知数。他们必须尽快离开,找个更稳妥的落脚点。
陈三率先起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枯枝荒草,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四下张望。清晨的丘陵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视线所及,除了枯黄的草木和嶙峋的山石,空无一人。昨夜战斗的痕迹似乎也被晨雾掩盖,不见端倪。
“安全。”陈三低声道,回身帮忙搀扶赵重山。
赵重山的伤势依旧严重,每一次动作都会牵动伤口,疼得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借着陈三的力,缓慢而坚定地站了起来。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黑了一瞬,他稳了稳身形,对姜芷伸出手:“给我抱会儿安平。”
姜芷摇头,将安平抱得更紧些:“你顾好自己。我能行。”她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她知道,此刻赵重山每多耗费一分力气,危险就多一分。
赵重山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只是将那把夺来的、如今已成为他们唯一兵器的刀挂在了腰侧,尽管这个动作也让他呼吸急促了几分。
丁顺仍在昏迷,脸色惨白如纸。陈三将他背起,动作尽可能放轻。
几人走出窑洞,清晨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灰的味道,也让他们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那辆青篷马车还停在窑洞深处,老马似乎也累了,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马车目标太大,不能用了。”赵重山看了一眼马车,果断道,“把还能用的东西带上,马……放了,或者任它留在这里。”
陈三点头,迅速从马车上卸下几个包袱,主要是干粮、水囊、草药和几件御寒的衣物。姜芷也进去,将车里铺着的、还算干净的旧褥子卷了起来,又找到一个小瓦罐,可以用来烧水煮东西。
一切收拾停当,陈三解开了老马的缰绳,拍了拍它的脖子。老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却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用温顺的眼睛看着他们。
“走吧,找个有草有水的地方。”陈三低声道,似乎在跟这匹沉默的、载着他们逃离险境的老伙计告别。
几人不再耽搁,赵重山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东南方道:“往那边走。我记得地图上,这附近应该有条小路通往一个叫‘苦水甸’的地方,虽然偏僻,但或许能找到人家暂时容身,打听消息。”
苦水甸,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富庶之地,但越是偏僻穷苦,或许越不容易引起注意。
于是,一行人在晨雾中,开始了艰难的跋涉。赵重山拄着一根陈三临时削的木棍,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姜芷抱着安平,跟在后面,步履虽然也有些踉跄,但眼神坚定。陈三背着丁顺,走在最后,警惕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丘陵地貌,道路崎岖难行,几乎没有成型的路,只能在乱石和荒草中穿行。深秋的晨露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和鞋袜,冰冷刺骨。饥饿、疲惫、伤痛、紧张……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日头渐高,驱散了薄雾,却也晒得人头晕眼花。中途休息了几次,喝了点水,吃了些冰冷的干粮。丁顺在高热和昏迷中,被喂了点水和捣碎的草药。安平醒了几次,饿了就哭,姜芷只能寻个背风处,匆匆给他喂点米糊,自己也趁机啃两口硬邦邦的杂面馍。
沉默,大部分时间里,只有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保存体力,警惕四周,已成了一种本能。偶尔的眼神交流,一个搀扶的动作,一声低低的询问,便是此刻最深的慰藉。
直到日头偏西,他们终于在一处山坳里,远远望见了几缕歪歪斜斜的炊烟。
“前面……应该就是苦水甸了。”赵重山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那是一个极其破败的小村落,稀稀落落十几户土坯茅草房,歪斜地立在山坳的避风处。村外是贫瘠的、泛着白碱的田地,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庄稼,只有些枯黄的草茎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一条浑浊的小溪从村边流过,水色发黄,大概就是“苦水”之名的由来。
看到有外人进村,几个正在村口晒太阳、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村民,投来了木然又带着几分警惕的目光。在这个地方,陌生人通常意味着麻烦,或者……食物。
赵重山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这是他们现在仅有的、不算惹眼的钱财了,递给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眼神还算清明的老农,嘶哑着嗓子道:“老丈,我们路过此地,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讨碗水喝。我兄弟伤得重,走不动了。”
老农接过铜板,在手心里掂了掂,浑浊的眼睛扫过他们一行人——一个脸色惨白、浑身是伤的高大男人,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一个背着昏迷同伴的壮汉。怎么看,都是一副逃难或者遭了灾的模样,不像是歹人,但也绝非善茬。
“村东头,老刘家的空房子,去年人没了,一直空着,漏风,你们不嫌弃就去。”老农朝村东头努了努嘴,又补充了一句,“别惹事,村里……穷,没东西给你们。”
“多谢老丈。”赵重山道了谢,几人互相搀扶着,朝村东头走去。
那所谓的“老刘家的空房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破败。低矮的土墙塌了一半,茅草屋顶塌陷了一大块,露出光秃秃的椽子,门板歪斜地挂着,一推就倒。屋里更是家徒四壁,积了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蛛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尘土气。
但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这已是一个能遮风挡雨(至少能挡住一部分)、暂且安身的所在了。
陈三迅速将丁顺放在相对干燥的角落里,用旧褥子垫着。姜芷也顾不上脏,将安平放在一边,立刻开始动手收拾。她找了块破布,简单打扫了一下地面,又和陈三一起,用屋里残存的几块破木板和茅草,勉强将屋顶最大的漏洞堵了堵,虽然依旧漏风,但好歹能生火了。
赵重山靠坐在墙边,看着姜芷和陈三忙碌,眼神沉郁。身体的虚弱和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更让他心焦的,是眼前的困境。追兵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丁顺伤势沉重,安平年幼,姜芷跟着他担惊受怕……而他,此刻却连拿起刀都感觉费力。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天色完全黑透之前,陈三在屋外一个避风的角落,用捡来的枯枝升起了一小堆火。姜芷用带来的瓦罐烧了点热水,先将就着给安平冲了米糊,然后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在火上烤热,分给赵重山和陈三。
“你多吃点。”赵重山将自己那份掰开,将大半递给姜芷。
姜芷摇头,推了回去,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身上有伤,流了那么多血,必须多吃。我不饿。”她说着,拿起自己那份小小的、烤得焦黑的杂面馍,小口小口地吃着,仿佛那是世间美味。
火光跳跃,映着她沾了灰尘却依旧清秀的侧脸,那双总是沉静而坚韧的眸子,此刻映着跃动的火苗,显得格外明亮。赵重山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没再说什么,沉默地、用力地咀嚼着那干硬的食物。他知道,此刻的推让毫无意义,活下去,带着他们所有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陈三蹲在火堆旁,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低声道:“赵头,丁顺的烧退了些,但还是没醒。腿上的伤……我看了,不太好,有些溃烂了。得尽快弄到好药,不然……”
不然,这条腿可能就保不住了,甚至性命堪忧。
赵重山的心猛地一沉。他何尝不知道?可眼下,他们身无分文,身处这荒僻穷村,前有未卜的追兵,后有沉重的伤员,到哪里去弄好药?就算有钱,在这种地方,也未必能买到对症的药材。
“明天,我去附近山里转转,看能不能采到些草药。”姜芷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我在老家时,跟村里的老人学过认几样草药。止血、退热的,或许能找到一些。”
赵重山立刻反对:“不行,太危险。这荒山野岭,你不熟悉,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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