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重伤员们(1/2)

医疗所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一种无声的绝望。昏暗的应急灯下,人影匆忙晃动,压抑的呻吟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劫后余生的悲怆交响。

林悦的白大褂上早已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污和泥渍,她正俯身在一个重伤员床前,手中的止血钳飞快地动作着,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也顾不得擦。沈雨彤小跑着递上一卷干净的绷带,眼神里写满了疲惫与焦虑。

“林姐,阻断剂…真的有效吗?”沈雨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瞟向放在冷藏柜里的那二十支湛蓝色的病毒阻断剂。

“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林悦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她接过绷带,动作娴熟地开始包扎,

“尤其是赵排长,伤口污染太严重,坏死组织虽然清创了,但病毒是否进入神经和血液循环…”她没有说下去,但沈雨彤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她们的对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两名满身硝烟味的战士抬着一副担架冲了进来,担架上的人浑身是血,左腿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只是用简陋的止血带胡乱捆着,人已经陷入了休克。

“医生!救救我们班长!”一个年轻战士带着哭腔喊道,脸上混合着黑灰和泪水。

“放在三号床位!快!”林悦立刻指挥道,疲惫的身体再次绷紧,投入到新一轮的抢救中。

这样的场景,在战斗结束后的十几个小时里,不断重复上演。医疗所早已人满为患,走廊里都躺满了伤势各异的伤员。

轻伤者简单包扎后大多默默离开,将有限的资源留给更需要的人。而留下的,无一不是需要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重伤员。

在这群重伤员中,伤势最重、情况最危险的,无疑是二排排长赵建军。

他躺在医疗所最里间相对安静的一个角落,依旧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而急促。被咬碎的右小臂已经从肘关节下方被截除,断面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依旧有淡淡的血丝渗出。

即使在昏迷中,他的身体仍不时地抽搐一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偶尔会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掩护…右翼…”

“…开枪…快开枪…”

“…守住…死也要守住…”

这些无意识的战场指令,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旁边看护战友的心。排卫生员小刘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棉签润湿他开裂的嘴唇。

“排长…仗打完了…我们赢了…”小刘低声说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手术条件极其简陋。没有无影灯,就用几盏强光手电和头灯代替;没有电动吸引器,就靠手动抽吸;缺乏足够的麻醉剂和镇痛泵,术后剧烈的疼痛全靠伤员惊人的意志力和极其有限的止痛药硬扛。

林悦在初步处理好新送来的伤员后,立刻回到了赵建军的床边。她仔细检查了他的瞳孔反应、心跳和血压数据,又轻轻揭开纱布边缘查看伤口情况。

“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感染指标依然很高。”林悦对跟进来的沈雨彤低声道,“阻断剂必须立刻注射。准备静脉推注。”

沈雨彤深吸一口气,从冷藏柜中取出一支湛蓝色的病毒阻断剂。冰冷的玻璃瓶握在手中,却仿佛有千钧重。这未知的药物,承载着十五个战友生的希望。

药液被缓缓推入赵建军的静脉。整个过程,林悦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护仪上的每一个数字变化,生怕出现任何不良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建军的生命体征没有出现剧烈波动,反而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林悦和沈雨彤稍稍松了口气。

“通知下去,其他十四名重伤员,按送医时间排序,立刻注射阻断剂。”林悦下令道。

注射完阻断剂,只是第一道关卡。接下来的抗感染、营养支持、心理干预,每一道都是难关。

赵建军是在第二天凌晨醒过来的。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屋顶和一根滴着药液的塑料管。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地冲进脑海。尸潮、嘶吼、爆炸、火光、那只快如鬼魅的变异体、剧痛、黑暗…

“…排长?排长你醒了?!”耳边传来一个激动又带着哽咽的声音,是李长海。

赵建军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李长海连忙小心地扶起他一点,将水杯凑到他嘴边,用吸管喂了几口温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赵建军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阵地…怎么样了?”

“守住了!排长!我们守住了!尸潮退了!”李长海连忙道,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咱们赢了!”

赢了…赵建军混沌的大脑缓慢地处理着这个信息。一股巨大的欣慰和松弛感涌上来,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可以放松了。他下意识地想用右手撑一下身体,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个念头刚闪过,大脑发出的指令却如同石沉大海。

预期的触感和支撑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失去平衡的空荡感,以及从右臂末端传来的、更加尖锐剧烈的疼痛。

赵建军猛地愣住,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

原本应该连接着小臂和手掌的地方,此刻却被一层厚厚的、渗透着淡黄色组织和血丝的白色纱布所取代。纱布包裹着的断端,突兀地结束在肘关节下方。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瞳孔骤然收缩。

那只手呢?那只能熟练操作各种枪械、能投掷手雷、能挥舞工兵铲、能写下作战计划、能拍拍新兵肩膀的手呢?

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像是以为自己在做一个噩梦。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甚至试图抬起那并不存在的“右臂”来确认。

只有肩关节带动着那截断臂微微晃动了一下,带来的却是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更加冰冷残酷的现实。

“…我的手呢?”他抬起头,看向李长海,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极度不确定的茫然,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

李长海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建军的目光又缓缓移向自己的“右臂”,死死地盯着那团纱布,眼神从茫然逐渐变为震惊、恐惧,最后凝固成一种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我的手…”他又喃喃了一遍,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突然,他像是疯了一样,猛地用左手撕扯着右臂上的纱布!

“老班长!不要!伤口会裂开的!”李长海惊呼着扑上去想阻止他。

“放开!”赵建军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左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推开小李,疯狂地撕扯着。纱布被扯开,露出了下面狰狞的、缝合不久的截肢创面,皮肉外翻,颜色异常。

眼前的景象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他听不见李长海带着哭腔的呼喊,听不见外面忙碌的声响,只看得到那截消失的手臂,和随之彻底崩塌的未来。

“…没了…”他喃喃自语,左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下去,眼神彻底涣散,空洞地望着屋顶。

“排长…排长你别这样…”李长海哭着哀求,“指导员说了,只要好好恢复…”

“恢复?”赵建军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自嘲和绝望,“恢复成什么?一个没了手的废物吗?!”

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长海,语气急促而激动:

“我拿什么恢复?啊?我怎么握枪?怎么装弹?怎么扔手榴弹?怎么拼刺刀?!”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咆哮,引得不远处其他伤员和医护人员都纷纷侧目。

“我成废人了!一个连枪都拿不了的废人!我还留在部队干什么?!等着你们养活吗?!等着拖累大家吗?!”

剧烈的情绪波动牵动了伤口,剧痛传来,但他仿佛毫无知觉,只是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愤怒、不甘和彻骨的绝望,滚落下来。

“排长…”李长海泣不成声。

“出去。”赵建军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麻木,“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

“排长…”

“我命令你出去!”赵建军用尽最后力气吼道,随即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李长海,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李长海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慢慢退出了隔间。

从这一天起,赵建军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拒绝交流,无论是谁来看他,无论是安慰、鼓励还是汇报工作,他都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拒绝进食,每次护士或者战友来喂饭,他都紧咬牙关,或者干脆把头扭开。只能靠营养液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

他拒绝一切治疗配合,换药时身体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别处,仿佛那截残缺的肢体已经与他无关。

他的迅速消瘦和日益严重的颓废绝望气息,让所有关心他的人都心急如焚。

赵建军的情况并非个例。其他重伤员也大多陷入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困境。

一个名叫孙浩的战士,面部在爆炸中被严重灼伤,虽然经过清创保住了眼睛,但视力严重受损,几乎失明。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情绪彻底崩溃,疯狂地砸碎了手边能碰到的一切东西,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让我死!我看不见了!我还能干什么?!”

另一个叫大牛的机枪手,为了掩护战友转移,双腿被倒塌的墙体砸中,为了保命不得不进行双膝以上截肢。这个曾经能扛着重机枪飞奔的超人,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去了双腿,没有哭闹,没有喊叫,只是沉默了很久。

然后在一天夜里,他竟试图用双手支撑着爬下床,想要“归队”,结果重重摔在地上,伤口崩裂,鲜血淋漓。被扶起来后,这个铁打的汉子终于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医疗所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沉气氛。身体的创伤或许还有愈合的可能,但精神上的绝望和信念的崩塌,却比任何病毒都更具毁灭性。

医护人员们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超负荷的工作、紧缺的药品、不断出现的并发症,以及伤员们绝望的眼神,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雨彤在一次给一名情绪激动的伤员换药时,被对方无意识地挥手打到一边,委屈和疲惫瞬间涌上心头,她跑到医疗所外的角落里偷偷抹眼泪,正好被出来透气的林悦看见。

林悦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沈雨彤靠在她肩上,压抑地抽泣起来:“林姐…我好累…我怕…怕我们救不活他们…”

林悦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虽然疲惫却异常沉稳:“雨彤,记住,我们在这里,不仅仅是在救他们的命,更是在救他们的心。命保住了,心死了,那我们就只成功了一半。我们是医生,也是战士,我们的战场就在这里,对手是死亡,也是绝望。”

她看着医疗所里通明的灯火和穿梭的身影,语气坚定起来:“只要我们还站着,他们就还有希望。”

面对伤员们普遍存在的心理危机,林悦知道,必须立刻进行系统的干预。作为连指导员,作为医生,这是她的职责所在,也是她发自内心想要做的事情。

她没有召开空洞的集体会议,而是选择了先从个别谈心开始,找准每个人的心结。

她第一个找的,就是赵建军。

她端着一碗精心熬制、撇去了浮油的米粥,走到赵建军的床边。他依旧像之前一样,闭着眼,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林悦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陪了他一会儿。然后,她才轻声开口,声音平静而有力,不像安慰,更像陈述一个事实:

“赵排长,你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什么吗?”

赵建军的眼皮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你在喊‘掩护右翼’,‘开枪’,‘死也要守住’。”林悦缓缓道,“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你的本能还是战斗,还是保护战友。”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赵建军微微攥紧的左拳,继续道:“你不是失去了一只手,赵建军。你是用这只手,为我们所有人,扛下了那只变异体的致命一击。你救了你身边的战友,也间接守住了那段防线。这不是损失,这是牺牲,是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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