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接触（2/2）

“鹰巢，目标情绪激动，细节丰富，逻辑基本自洽。初步判断，接触价值上升，风险可控。请求指示，是否进行更深层次接触？”

指挥中心，我听着肖剑的汇报，看着屏幕上王磊那张写满屈辱、恐惧和一丝渴望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些同样面色惶然、如同惊弓之鸟的士兵，心中天平再次倾斜。

“肖剑，”我下达指令，“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与他们退入邻近稳固建筑，建立临时接触点。我需要知道，他们此次接触是个人行为，还是有所组织？以及，他们最终的目的。”

“明白。”

肖剑抬起头，对王磊说道：“这里不安全，跟我来。”他打了个复杂的手势，尖刀小队成员立刻变换阵型，以高度的战术素养，半包围着王磊的小队，快速而警惕地向附近一栋半塌的二层商铺转移。

进入相对封闭的空间后，尖刀小队迅速占据了楼梯、窗口等关键位置，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王磊等人，保持着绝对的武力威慑。

气氛依旧如同拉满的弓弦，但至少脱离了随时可能被第三方发现或远程狙击的开放地带。

肖剑站在王磊对面三米外，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

“现在，回答我最后两个问题。”肖剑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向王磊，“这次来找我们，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王磊靠在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墙壁上，似乎因为暂时脱离了暴露在外的危险而稍微放松，但身体依旧紧绷。

“是我们自己……偷偷商量决定的。”他声音干涩，“不敢告诉任何人！在基地里，任何‘不稳定’的苗头，都会被‘昆仑’标记，被‘骑士’清理……我们见过太多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脸上恐惧与决绝交织：“我们就是……就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每次出去执行任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我们不想死得毫无价值，像垃圾一样被扔掉。”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毫无回避地迎上肖剑的视线，那里面是破釜沉舟的勇气，“我们想知道，外面……是不是真的还有像你们这样的地方？是不是还有……不一样的活法？”

他几乎没有提出任何具体要求，没有索要物资，没有要求庇护，更像是一次绝望中的呐喊和试探，一次对着未知黑暗投出的、微弱的石子。

“我们对抗的是西山的压迫体制，”肖剑按照我的指示，用冰冷的语气陈述，“而非被奴役的个体。对于任何寻求真正自由、并愿意用行动证明的人，我们持开放态度。”

这句话，如同在干涸的沙漠中滴下的一滴甘泉。

王磊和他身后的队员们，眼睛瞬间亮了！那是一种长期在绝望中跋涉的人，骤然看到海市蜃楼时迸发出的、近乎贪婪的光芒！

几个年轻士兵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听到了救赎的福音。

然而，王磊在最初的激动后，迅速冷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虑。

他再次看了一眼计时器，急声道：“时间！我们的巡逻时限快到了！必须返回集合点！超时未归，‘昆仑’一定会追查！执勤的‘骑士’也不会放过我们！”

他语速极快，仿佛在和时间赛跑：“在那边，第三个路口左转，墙根底下有个废弃的通风口，铁盖子锈坏了半截……如果……如果我们有机会，拿到了确实有价值、而且确定没被监控的情报，可能会用石头压着，塞到那里面……”

他死死盯着肖剑，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恳求：“但这非常非常危险！可能是个陷阱！你们绝对不要主动来找我们！也不要轻易相信里面的东西！必须……必须你们自己判断！一定要小心！”

这是一个单向的、充满不信任和风险的“死信箱”。留下信息，是王磊他们在这种极端压迫下，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建立联系且风险相对可控的方式。他反复强调危险，反而增加了其话语的可信度。

“我们该走了！”王磊最后看了一眼肖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希冀，有恐惧，有决绝，也有一丝告别般的意味。

他不再多言，带着队员们，在尖刀小队毫不松懈的枪口下，小心翼翼地、依次退出了建筑，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迅速消失在废墟的拐角处。

肖剑小队没有立刻行动，继续保持防御姿态，通过无人机和队员的潜望镜，严密监控着对方撤离的路线，直到确认他们彻底远离，且周围没有任何异常的埋伏或追踪信号后，才如同幽灵般，沿着另一条预定路线，悄然撤回世博园。

废弃的商铺内，只剩下尘埃在从破窗透入的光柱中缓缓飞舞，仿佛刚才那场充满张力、试探与情感冲击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着恐惧、绝望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气息，证明着暗流，已开始涌动。

肖剑带回来的完整录音和记录，在核心决策层中播放完毕。会议室内一片沉寂，只有赵建军用手指下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我打破了沉默，“王磊，西山基地合成31旅‘炮灰’班班长，主动接触，透露了西山内部存在‘骑士’、‘役卒’、‘炮灰’三级军事结构，以及他们遭受压迫的现状，并留下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单向联络渠道。”

我环视众人：“现在，评估。吴老，您先说说。”

吴文俊推了推眼镜，神情凝重：“从行为逻辑和情感描述看，王磊所言可信度较高。这证实了我们之前的猜测，西山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严重的等级压迫和内部矛盾。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突破口。但，风险在于，这同样是对方可以利用来欺骗我们的弱点。”

“我还是觉得太巧了！”赵建军用左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们开了人代会、搞了演习、办了球赛，内部凝聚力空前的时候出现？这就是‘昆仑’的攻心计！想从内部瓦解我们！那个什么通风口，绝对是陷阱，就等我们去踩！”

周茂志谨慎地开口：“如果……如果是真的，未来万一有投诚者，我们的后勤压力会增大。但若是能因此从内部削弱甚至瓦解西山，这笔投入是值得的。关键是，如何甄别？”

高峻沉声道：“王磊的情报有限，但指明了方向。今后与西山交战，或许可以针对不同层级的敌人，采取不同策略。对‘炮灰’，是否可以尝试心理攻势？”

林悦则从另一个角度说道：“我相信人性。在那种极端压迫下，反抗的种子迟早会发芽。王磊的眼神，不像是装出来的绝望和渴望。”

顾婷展示了技术分析结果：“对方小队在接触和撤离过程中，未检测到任何异常的主动信号发射。其行为模式与‘连接者’数据库中的样本存在显着差异。目前技术层面，无法证伪其‘炮灰’身份。”

争论在继续，利弊被反复权衡。

我安静地听着，大脑如同高速运行的处理器，综合着每一份信息，每一种可能性。

最终，我抬起手，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

“综合各位意见，我决定如下。”我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维持现状，秘密监控，暂不行动。将此次事件定性为‘待观察的潜在情报机会’，而非‘合作开端’。”

“二，对王磊提及的‘死信箱’区域，即小菜园第三个路口废弃通风口，进行远程、不间断、多手段的隐蔽监视与侦察。动用无人机轮番值守、远程传感器布控，但严禁人员接近。”

“三，内部关于此次接触的所有信息严格保密，仅限于本次会议在场人员知晓。”

“四，全军战备等级不降低，各防线加强警戒，防止对方利用此次接触发动战术欺骗或突然袭击。”

“五，不主动与王磊小队进行任何形式的联络。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并据此进行后续判断。”

我看向依旧眉头紧锁的赵建军：“老赵，监视和外围警戒工作，由你统一协调。我要知道那个通风口哪怕飞过一只陌生的苍蝇，是公是母！”

赵建军愣了一下，随即挺直腰板用左臂敬礼：“是！首长！保证盯死他们！绝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他的怀疑并未完全消除，但执行命令的决心毋庸置疑。

“散会。”

夜幕深沉，我照例独自站在指挥中心的楼顶休息。

北方，西山基地的方向依旧是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但那黑暗中，似乎因为王磊的出现，而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涟漪。

“骑士”、“役卒”、“炮灰”、“昆仑”……这些名词构成了一张复杂而残酷的权力网络。

王磊，这个最底层的“炮灰”，就像无意中落入网中的一只小虫，他的挣扎，或许微不足道，但也可能，正是松动这张巨网的开始。

这次接触，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一个来自敌人内部的、活生生的情报源，一个可能从内部瓦解那座钢铁堡垒的支点。

但同样，也带来了巨大的风险。信任的建立如同在雷区行走，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昆仑”的算计深不可测，这究竟是绝望士兵的自发反抗，还是另一个更加精巧、更加致命的陷阱？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新的味道——不仅仅是废墟的腐朽和硝烟的刺鼻，更多了一种名为“博弈”的、冰冷而刺激的气息。

与西山的斗争，显然已经进入了全新的维度。军事对抗依旧是主体，但心理的较量、情报的争夺、内部的瓦解，将成为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手。

那个远在小菜园的废弃通风口，此刻在月光下想必毫不起眼。但它就像棋盘上一个刚刚落下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棋子。下一步，是该王磊，或者他背后的“昆仑”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