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对峙与交易(2/2)

“上班的?” 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那绝不是笑意,“哪种上班的需要掌握标准的战地骨折固定和创伤止血包扎?还刚好在快死的时候用出来了?” 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你的手法有板有眼,虽然生疏僵硬,但框架是对的。特别是这个8字固定法…” 她用下巴点了点自己的左臂夹板,“…和加压包扎的着力点选择,不是看几本书或者‘家里有亲戚是医生’能练出来的。这需要反复练习形成肌肉记忆。说,哪里学的?跟谁学的?” 她的逼问步步紧逼,逻辑严密,丝毫不给我喘息的空间。

“我的左臂,闭合性肱骨中段骨折。你用的夹板固定方式——上超肩,下超肘,8字缠绕,松紧度刚好能插进一指——这是标准的战场骨折临时固定法。我的右前臂,多处撕裂伤伴玻璃金属异物残留。你做了异物清除,冲洗,使用了壳聚糖止血粉覆盖深创面,加压包扎范围准确覆盖了主要出血点…手法虽然受限于环境和你的状态显得笨拙,但原则和关键步骤是对的。” 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冰冷,“这不是一个的普通上班族,在自身重伤、环境恶劣、照明匮乏的情况下,能‘胡乱’做出来的效果。这更像…受过基础战伤自救互救训练的人的手笔。” 她微微前倾,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她的伤口让她眉头一蹙,但那股压迫感却更强了,“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哪个部队退下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无比清楚自己昏迷前的状态,左臂骨折,右臂重伤,失血休克,那种状态下绝无可能完成这种需要精细操作和稳定力量的外伤处理,尤其是处理一个伤口深度感染、坏死组织丛生的重伤员。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精准、直接、毫不留情,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子弹,直指核心,带着军人特有的务实和高度警觉。巨大的压力瞬间袭来,混合着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我的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艰涩转动。必须回答,必须合理,但又不能暴露最核心的秘密。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我痛苦的喘息声和她冰冷如实质的目光。这场无形的交锋,她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我的身份在她眼中,彻底笼罩在迷雾和“刻意隐瞒”的标签之下。她暂时按下了疑问,并非被说服,而是知道再逼问一个满嘴谎言、状态极差的重伤员也得不到真相,不如节省体力。

“…处理得…” 她沉默了足有十几秒,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邃难测,“…还行。” 她吐出的评价简短而平淡,听不出褒贬。“关键的位置固定住了,制动有效,避免了搬运和移动造成的二次损伤。” 这算是一种基于结果的、极其有限的认可?但她的语气依旧冰冷,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达到了最低使用标准。她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更像是对事实的陈述而非赞扬:“比我去年带新兵时,很多新兵第一次处理得好一点。” 这句补充,反而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一个新兵的训练水平,绝不是“看过几本书”能达到的。

“谢谢…” 我嘶哑地回应,这句感谢倒是发自内心。无论她信不信我的鬼话,她此刻的“认可”暂时缓解了我被逼问的压力。

她没回应这句感谢,仿佛那是不需要也不值得回应的东西。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这昏暗的商铺,望向外面那个绝望的世界:“你找到我的地方…十字路口…附近…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她的声音里,那刻意维持的平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完全掩饰的波动,一种深藏的急切和渺茫的希冀,“…穿着和我一样作训服的?臂章是这个的?” 她用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指了指自己左臂上那枚沾满灰尘却依旧醒目的火箭军导弹臂章。“或者…任何穿着军装的人?任何…活着的军人?” 她强调了“活着”两个字,透露出对结局的悲观预判。

我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冷的深井。在十字路口,除了游荡的丧尸、燃烧的残骸和扭曲的尸体,我没有看到任何活动的、穿着军装的身影。希望是残酷的,尤其是在这末世。

“没有……” 我如实回答,声音低沉而肯定,避开了她充满希冀的眼神,望向那条惨白的光缝,“……只有你。还有……很多……那些东西,没看到……其他活人。”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个更残酷的细节,打破她可能存在的幻想,“……那辆翻掉的车里……驾驶座上……有个人……但……已经烂了很久了。” 这是事实,也是让她认清现实的必要残忍。

她眼中的那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瞬间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一种沉重的、仿佛能将她单薄肩膀压垮的悲伤,以及某种迅速凝结成冰的决绝。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仿佛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我以为她又昏睡过去时,她才重新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冰封。那是属于军人的,面对无法挽回之损失的沉默哀悼,以及将哀悼迅速转化为生存意志的强悍本能。

“林悦。” 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阵亡通知书上的名字,“隶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火箭军部队,上尉,外科主治医师,共产党员。” 标准的军人自我介绍,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简洁,冰冷,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公式化的距离感。单位、职务、军衔,清晰无误,印证了之前的猜测,也划定了她的身份边界——一个暂时失去组织的军人。

“陈默。” 我也再次报上名字,没有多余的、可能引发追问的身份补充。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解释都更安全。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如同实质的灰尘般填满了狭窄的商铺。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以及门外远处那永不停歇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丧尸嘶吼。这沉默并非休战,而是无声交锋的延续,是彼此在黑暗中重新评估对方价值和威胁的缓冲。

“你的感染…” 林悦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寂静,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再次落回我腰腹间那片被纱布覆盖的区域,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起伏,“…引流条只能暂时缓解局部张力,减轻肿胀和疼痛。深部的坏死组织还在那里,它们是细菌最好的培养基。没有持续的、强力的静脉抗生素冲击……没有手术刀彻底清除那些腐肉……”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诛心,“……感染会沿着筋膜间隙继续扩散。败血症……脓毒症休克……或者……”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我的眼睛,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坏疽……” 她没有说下去,但这两个字所代表的结局——全身性的腐烂坏死,在极度痛苦中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块块烂掉——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毛骨悚然。她的陈述,既是诊断,也是警告,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施压——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的命,在我(的专业判断)手里。

我沉默着。喉咙干涩发紧。我当然知道。系统冰冷的警告和身体内部持续燃烧的高热、以及腰间那被冰凉敷料勉强压制的腐败气息,都在无情地提醒着这一点。我的沉默,是对这残酷诊断的默认,也是一种无声的抗争——我知道,但我还没放弃。

“你救了我。” 林悦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腰腹的伤口上,仿佛在评估一件需要修复的器械,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 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奇怪”的救援过程,最终选择了最中性的表述,“…过程超出了常规理解范畴。但结果是我还活着,意识清醒,主要伤势得到了初步控制。” 她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只有基于结果的冰冷确认。然后,她的目光终于抬起来,再次与我对视。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种基于战场等价交换原则的、清晰无比的算计:

“…作为交换,我会尽力处理你的伤情。利用现有条件,延缓恶化,争取时间。” 她特意强调了“尽力”和“争取时间”,没有任何保证治愈的承诺。“但条件…” 她的目光扫过空瘪的急救包硬壳,扫过地上散落的空水瓶和包装袋,扫过这昏暗污浊的环境,最后落回我身上,“…你看到了。结果…无法保证。”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坦诚。这不是感谢,更不是承诺。这是一场交易。一个失去部队的军医,用她暂时无法发挥全部价值的专业技能,换取一个暂时能提供庇护和基础行动力的“同伴”(如果这个词能用的话)的存活时间。简单,直接,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牵扯,纯粹得如同废墟里裸露的钢筋。

这就是末日废墟里最赤裸的生存逻辑。

“好。” 我同样简洁地回应,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没有犹豫,没有讨价还价。我接受了这场冰冷的交易。这声“好”,是对规则的认同,也是对自己所剩无几的筹码的确认——我的“价值”,就在于我能动,能找物资,能提供暂时的庇护所,以及…我身上那无法言说的系统,或许还能在绝境中兑换出一点变数。而她的价值,就是那能暂时对抗死神的医术。我们都需要对方活着,至少暂时需要。

她不再说话,仿佛刚才那段话已经耗尽了交流所需的能量。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头再次轻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那张年轻却写满超越年龄的疲惫、坚毅和冰冷疏离的苍白脸庞,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玉石雕像。她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休息,恢复着同样濒临枯竭的体力,为下一场与死神的搏斗积蓄力量。

我也闭上眼,强忍着身体的剧痛、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高热带来的意识模糊。意识沉入脑海,视野边缘,那个幽蓝色的系统界面如同不灭的鬼火,无声浮现:

【断箭指挥系统】

【状态:待机】

【指挥点:25】

【侦测到指挥官生命体征:重伤(腰部深度撕裂伤伴进行性坏死性筋膜炎、中度全身性感染、持续性高热39.2°c)、多发性骨折\/扭伤(左肩不稳、右踝韧带撕裂)、中度失血(hb预估<80g\/l)、严重体力透支)】

【感染控制率:32% (引流及局部抗感染药物延缓局部恶化,但深部坏死灶及全身扩散未解决)】

【警告:感染持续存在并扩散!坏死组织是持续感染源!败血症及脓毒性休克风险极高!生存概率评估:17% (且随时间持续下降)】

冰冷的数字如同最残酷的判决书,血淋淋地展示着绝望。32%的控制率不过是延缓了局部溃烂的速度,17%的生存概率如同风中残烛。唯一的变数,就是身边这个刚刚苏醒、同样重伤在身、却拥有着钢铁意志和冰冷医术的火箭军上尉军医——林悦。她是我对抗死神的唯一盟友,尽管这联盟建立在冰冷的交易和互相猜疑的流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