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对峙与交易(1/2)

最先复苏的不是思维,而是感官。

【嗅觉】。浓烈到几乎具象化的碘伏和医用酒精气味,如同两把冰冷的手术刀,强硬地剖开了混沌,顽固地钻入鼻腔深处,带来刺鼻的辛辣感。这气味霸道地驱逐了昏迷前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焦糊和自身组织腐败的甜腻腥臊。紧随其后,是另一种更细微、却更令人心悸的气味——一种类似生土豆或雨后泥土的、带着微弱甜腥的腐败气息,从腰腹间那片被覆盖的区域隐隐散发出来。这气味被消毒水强行压制着,却昭示着内里潜伏的毁灭。

【触觉】。腰腹间那片曾如同永不熄灭的火山口、持续喷发着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毁灭性灼烧感的区域,此刻被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冰凉所覆盖。这冰凉并非静止,它如同缓慢渗透的寒泉,带着细微的、持续的刺激感,一丝丝浸润着肿胀发烫、仿佛要爆裂开的皮肉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能清晰感受到冰凉敷料与滚烫伤口的交界处,那种冰火交织的、近乎麻木的舒缓感,以及舒缓之下依旧顽固存在的深层钝痛和酸胀。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体其他部位传来的、更加清晰锐利的疼痛信号:肋骨每一次扩张带来的沉闷摩擦痛,左肩关节复位后残留的、如同生锈轴承转动般的酸胀钝痛,右脚踝如同被灌满滚烫铅汁的灼热肿胀痛,还有那种席卷全身的、仿佛每一块骨头都被拆散又重新草草拼接起来的极度虚弱和沉重。

【听觉】。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商铺内部仿佛被厚重的灰尘和凝固的绝望所填满,声音被彻底吞噬。只有自己粗重、带着粘稠痰音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以及…就在身侧不远处,另一个极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的呼吸声。那呼吸悠长、均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却不再有濒死的断续。

眼皮沉重得如同被焊死,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额角和太阳穴的神经,带来阵阵抽痛。我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调动起如同生锈齿轮般艰涩的肌肉,才极其艰难地将左眼掀开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视野起初是模糊、摇晃的,如同透过浑浊的油污观察世界。灰败的光线从卷帘门底部那条不足十厘米的缝隙吝啬地透入,在布满厚厚灰尘和零星碎玻璃的水泥地上,投下一条惨白、扭曲的光带,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狭窄入口。

借着这微弱、摇曳的光源,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首先聚焦的,是自己腰腹间那片承载着生死重量的区域。

原本被血污、泥灰和脓性分泌物浸透、变得硬邦邦且松垮移位的肮脏绷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厚厚几层、相对洁净的无菌纱布垫。纱布的边缘被崭新的医用胶带整齐、牢固地粘贴在皮肤上,形成一个严密的封闭区域,隔绝了外界的污秽。纱布下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持续的冰凉湿润触感**——不是水,而是某种性质特殊的药液浸透了敷料,正源源不断地向伤口深处渗透。更关键的是,那如同生命沙漏般持续不断的、温热的渗血感和脓液溢出感,竟然消失了!剧痛虽然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却从之前那种撕裂灵魂、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尖锐啸叫,变成了可以(也必须)忍受的、持续的深层钝痛和令人牙酸的酸胀。一种被强力约束住的感觉。

这绝非我能做到的粗糙处理。是专业的手法,是战场急救中才可能具备的、在极限条件下强行稳住伤势的决断。

目光如同灌铅般,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移向身侧。

【她】

那个穿着绿色21式丛林迷彩作训服的身影,此刻就靠坐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下。她的头微微歪着,抵在布满灰尘和可疑污渍的墙面上,几缕被汗水和血污黏连的发丝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眼睛紧闭着,浓密而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两弯淡淡的、脆弱的阴影。干裂起皮的嘴唇依旧毫无血色,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口,但呼吸却平稳悠长了许多,胸膛随着呼吸微弱起伏,不再是之前那种气若游丝、随时可能断绝的濒死状态。她骨折的左臂被那副简陋却异常牢固的木质夹板牢牢固定着,小心地搁在屈起的膝盖上,保持着功能位。右前臂那几道曾经狰狞外翻、嵌满异物、血肉模糊的伤口,此刻被厚厚的、同样洁净的纱布严密包裹着,只有极其边缘的位置,能看到一丝淡黄色组织液的轻微渗出痕迹,远非之前的汹涌。

她还活着。

而且,从这专业到近乎苛刻的包扎来看…是她救了我?在我濒死昏迷之后?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麻痹的神经,甚至暂时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疼痛。一个左臂骨折、严重失血、刚刚从深度昏迷中苏醒的重伤员,是如何在黑暗、污浊、没有助手、甚至可能没有足够光源的绝境里,仅凭一只右手,完成了对自己(一个同样重伤濒死、伤口深度感染坏死的人)如此复杂专业的清创、引流、止血和包扎?这需要的不仅是技术,更是钢铁般的意志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力。

就在我心神剧震、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时,她似乎被我这如同实质的注视所惊动。那浓密的、如同鸦羽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冰湖表面裂开第一道细纹。随即,那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极其清澈,如同高原雪山下未经污染的深潭,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沉静。但此刻,这清澈的深潭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获救的感激,甚至没有太多属于伤者的虚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警惕,以及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如同看到悖论般的巨大困惑。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精准的手术刀,瞬间锁定在我脸上。没有言语,但那眼神却在无声地、锐利地剖开眼前的迷雾,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质问:

【你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对我的伤做了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骨折左臂上那副简陋却极其符合战场急救固定原则的夹板,又落在右前臂那虽然粗糙但止血有效、包扎位置精准的纱布上。最后,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了我的眼睛,困惑与审视达到了。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被这精准到可怕的质询彻底冻结。她不仅醒了,而且在处理她自己伤势的间隙,冷静地复盘了我对她伤口的处理,并从中精准地抓到了最大的破绽——技术来源与身份不符!

压力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冷汗沿着脊椎滑下。大脑在求生本能下疯狂运转。系统灌输的知识如同烙印在肌肉里的本能,在危急关头下意识地用了出来,却成了此刻最大的催命符!

“……水?”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转向那个瘪掉的水瓶。这看似简单的需求,更像是在给我一个组织语言、同时也是观察我反应的窗口。

喉咙同样干渴得如同火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我艰难地动了动唯一还能相对灵活使用的右手,手指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摸索着抓住那冰凉的水瓶,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用尽力气,将瓶子朝她那边推去。瓶子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水泥地面上滚动,发出“咕噜噜”的轻微声响,最终停在她那只完好的右手旁边。

她没有立刻去拿。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再次抬起,落在我脸上,审视的意味丝毫未减。她在评估,评估这个动作的意图,评估我的状态,评估这瓶水的“安全性”。几秒钟的沉默,在紧绷的氛围中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她才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拿起水瓶。手指因为脱力和之前的伤口,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笨拙。她拧开瓶盖,动作很慢,似乎每一个微小的旋转都在耗费巨大的力气。然后,她小口小口地、极其克制地啜饮着。每一次吞咽,干裂的喉咙都发出痛苦的摩擦声,如同砂轮在打磨。喝了大约三分之一,她停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瓶子小心地放在自己身侧的地面上,瓶口依旧敞开,似乎随时准备再次取用,也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姿态。

“你…” 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直白,“…是谁?”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在我身上扫过,重点落在我那条沾满血污泥灰的武警21式水墨云纹迷彩裤上,以及腰间那把牢牢固定在战术腰带上的qnl-95式多功能刺刀。她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根据这些装备碎片,快速进行着身份识别和威胁评估。“我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坠车…巨大的冲击……玻璃碎裂……然后……” 她的话语顿住了,似乎在努力调动模糊的记忆碎片,但显然那关键的部分被剧烈的创伤阻断了。她看向我的眼神,困惑中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更深沉的警惕,“……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我的伤……你处理的?” 她的目光最终,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落在我腰腹间那明显经过复杂且专业处理的包扎上。那眼神里的困惑达到了顶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荒诞感。

“陈默。” 我报出了这个身体原主的名字,声音同样嘶哑难听,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不是军人。疫情前…是个…上班的。” 我刻意模糊了“单位”这个概念,用最普通的社会身份作为掩护。这是最安全的实话,也是必要的隐瞒。“在…附近废墟里…找到你的。东风巷诊所对面那个十字路口…你在一辆翻了的军车边上。” 我尽量描述具体地点,增加可信度。“你伤得很重…昏迷了。叫不醒。” 我指了指地上那卷沾满灰尘、油污和暗褐色血迹的粗大消防水带,以及水带两端粗糙的绳结,“…把你拖到了这里。用这个。” 这个物证无可辩驳,清晰地展示了一个半残之人是如何完成“救援”的——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耗费生命的方式。

她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指落到那卷肮脏的水带上,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视线又扫过自己骨折的左臂、被包扎的右臂、虚弱的身体,最后落回我同样血迹斑斑、脸色灰败、几乎瘫在地上的模样。她眼神中那份荒诞感瞬间被放大了。显然,她的大脑在拒绝接受这种画面:两个重伤濒死的人,其中一个用近乎自杀的方式,把另一个拖离了尸群环绕的险地?这超出了常理,更超出了战场生存的逻辑。她的嘴唇抿得更紧了,那是一种极力压制内心巨大疑问和本能怀疑的表现。

“我…”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以前…自学过一点急救。很…很皮毛的那种。” 我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确定和笨拙,“…家里…家里有个远房亲戚…是县医院的医生…小时候…看过他处理外伤…也…翻过几本他留下的旧书…” 这个理由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漏洞百出。一个看过几本医书的“爱好者”,在自身重伤、环境恶劣、照明匮乏的情况下,能完成坏死组织的初步清理且精准压迫止血并严密包扎?连我自己都不信。但我必须硬着头皮说下去,眼神努力维持着一种带着痛苦和茫然的“坦诚”。“…找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有急救包。” 我指了指旁边散落的、印有字样的空急救包,试图将功劳和“技术来源”推到这个早已耗尽的急救包上,“…虽然东西不多…快用光了…但我…就…就胡乱照着书上的样子…弄了一下…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好歹…能让你你醒来…” 最后一句,我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嘲和听天由命的语气,试图唤起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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