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孤雏寒窑承医脉·焚影断情启新途(2/2)

若是孝顺也就罢了,如果养出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那这多年的心血岂不付诸东流?所以谁家也不敢轻易接下这副重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推拒中,是老神医郑通拄着拐杖,缓缓站了出来,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这孩子……跟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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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相处的日子如溪水般静静流淌。在老神医那间弥漫着草药清香的院落里,刘胜男的心绪渐渐平复。不知从何时起,那句“老神医爷爷”中的“老神医”三字悄然隐去,只剩下了亲昵的一声“爷爷”。

她每日跟着爷爷,学着侍弄院子里那些散发着独特清香的药草,辨认它们的枝叶根茎。偶尔,爷孙俩也会挎着小竹篮,漫步到村南那座长满青松翠柏的矮山,在岩缝溪畔寻觅治病救人的草药。

劳作间隙,爷爷便会坐在院中的老藤椅上,眯着眼晒着太阳,给她讲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往事。

爷爷说,他本名郑通,生于南方水乡,自幼父母双亡,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受尽了白眼,孩童们都唤他“小叫花子”。

在他六七岁那年,一个风尘仆仆的北方赤脚郎中行医到了他们村子,落脚收购药材。

小小的郑通,为了能换口饭吃,便日日钻入深山老林,攀爬陡峭崖壁,每次都能背回满满一箩筐上好的药材。

他心思纯善,手脚勤快,不像其他村民会在药草里掺杂杂草充数。他总是将采来的药材分门别类,用草绳扎成整整齐齐的小捆,码放得规规矩矩。

老郎中被他的赤诚与勤勉打动,又怜其身世孤苦,最终收他为义子,将他带离了那个只有冷眼的小村庄,去到了北方。

从此,郑通在北方扎下了根,跟着义父潜心学习岐黄之术。二十岁时,他已是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小神医”。

他经历过战火纷飞的动荡年代,也迎来了和平发展的新纪元。他开过药铺,悬壶济世,后来因时代变迁药铺没落,他便进了城里的医院,凭着精湛的医术一路做到院长之位。直至年岁渐高,他才婉拒了多方挽留,告别了城市的喧嚣,选择回到这宁静的小村庄,安度晚年。

“孩子啊,”爷爷常常抚摸着刘胜男的头,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一遍一遍的教导她:“这人呐,甭管世道多难,路多坎坷,只要自个儿的心够硬实,咬咬牙,往前奔,总归能闯出条道来,活出个人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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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尾巴悄悄溜走,村道上开始频繁响起面包车的喇叭声。一辆辆印着不同学校名字的面包车,每天都会在村里停留许久,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招生的广告:“xx中学招生啦!成绩优异者学杂费全免!”“xx技校包教包会包分配!”……

自幼没有玩伴,将所有心思都扑在书本上的刘胜男,毫无意外地成为了这一届毕业生中成绩最拔尖的那一个。

这让她成为了众多学校争抢的“香饽饽”,几乎每天都有学校的招生老师登门拜访,许下各种优厚的条件。

临行前的前一日,刘胜男独自一人来到了村后山坡上奶奶的坟前。

她默默地烧着纸钱,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沉静的小脸。她低声细语,絮絮叨叨地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说给长眠地下的奶奶听:父亲的绝情、村民的无奈、爷爷的收留、以及她即将远赴城里求学的决定。

最后,她从洗得发白的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张早已褪色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两张对她而言无比陌生、只在相框里见过的面孔——她的父母。

指尖微颤,她将照片轻轻投入燃烧的纸钱堆中。火舌贪婪地卷了上来,瞬间舔舐了照片的一角。

那两张被时光模糊了的、从未给予她半分温暖的陌生脸庞,在跳跃的火焰中扭曲、焦黑,最终和那些翻飞的纸钱灰烬一样,化作了一捧辨不出原貌的黑色余烬。

刘胜男静静地看着,直到火光彻底熄灭。她将身边剩余的纸钱,一股脑地全撒了进去。

一阵微凉的秋风掠过坟头,卷起地上混合着草木灰与照片残骸的黑灰,打着旋儿升腾、飘散,再也分不清哪一片是祭奠,哪一片是诀别。

瘦小的女孩缓缓起身,孑然一身立于萧瑟的秋风中。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冷却的余烬和那座小小的坟茔,转过身,一步一步,踏上了那条通往山外、通往未知未来的小路。

单薄而挺直的背影,渐渐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与渐起的秋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