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校报编辑部与茅山道士不得不说的故事》(1/2)

2015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才九月中旬,h市师范大学老校区的梧桐叶就黄了大半。巴掌大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铺满了文学院门前的青石板路,踩上去“咔嚓咔嚓”响,像是踩碎了无数个秋天。

章临渊攥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蹲在三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已经蹲了十分钟。

他在看门牌。

“校报编辑部”——五个魏碑体的大字,原本该是烫金的,如今金粉剥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斑驳的残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寒酸。木门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刷着暗红色的漆,漆皮卷曲翘起,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门把手锈得厉害,挂着把老式挂锁,锁眼里还插着半截折断的钥匙。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股子气——阴冷、潮湿、带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气息,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渗。章临渊甚至能看见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灰色气丝,像蜘蛛网似的黏在门框周围。

他嘬了嘬牙花子,低声嘟囔:“好家伙……这地儿阴气咋比停尸房还重?文学院又不是医学院,藏这么多怨气干啥?”

话音刚落,门里突然传来一声敞亮的、带着浓浓东北大碴子味的吆喝:

“外头那小崽子!要进就进,搁门口蛄蛹啥呢?!跟个长虫似的在那儿拧劲儿,看得老娘眼晕!”

声音清脆利落,像刚出锅的锅包肉,又脆又亮。

章临渊愣了一下,站起身,拍了拍军训服裤子上沾的灰——没错,他今天穿的是军训发的迷彩服,洗得发白,膝盖处还磨破了两个洞,露出底下同样是军训发的绿色秋裤。这身行头配上他那张白白净净、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怎么看怎么像个刚入学啥也不懂的愣头青。

他推门进去。

“吱呀——”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是几十年没上过油。

编辑部里的景象让他又愣了愣。

不大的一间屋子,顶多二十平米,三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铁皮档案柜,漆成军绿色,柜门上用粉笔写着年份:“1998-2002”、“2003-2007”……最近的一个写着“2015待整理”。靠窗摆着两张掉漆的木质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着小山似的稿件、报纸、还有几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

而正对着门的办公桌上,坐着个人。

是个姑娘,扎着高马尾,发绳是简单的黑色皮筋,额前散落几缕碎发。她穿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胸前印着个褪色的摇滚乐队logo,下身是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故意剪破,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肤。此刻她正翘着二郎腿,脚上蹬着双匡威帆布鞋,鞋带系得松松垮垮。

最惹眼的是她嘴里叼着根烟——没点,就是那么干叼着,烟屁股被她咬得扁扁的。

她胸前挂着个工作牌,塑封的,用红绳子系着,上面打印着两行字:

编辑部部长·陈璇

h师大文学院2013级

陈璇抬起眼皮,丹凤眼上下扫了章临渊一圈,目光在他那身迷彩服上停留了三秒,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名字?”

“章临渊。”

“哪儿人?”

“黑省鹤市。”

陈璇“啪”地把嘴里的烟拍在桌上——烟没点,但拍出了点火的气势。

“巧了!”她眼睛一亮,从桌上跳下来,帆布鞋踩在地砖上“啪嗒”一声,“我齐齐哈尔的!咱算半个老乡啊!”

她几步走到章临渊面前,个子不高,顶多一米六五,但气场足有两米八。她伸出手,不是握手,是直接一巴掌拍在章临渊肩膀上,力道大得他趔趄了一下。

“行啊小子,看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是东北老乡!”陈璇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咋想起来报校报了?我看你资料,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一新生?”

“是。”章临渊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想锻炼锻炼文笔。”

“文笔?”陈璇挑眉,走回办公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她随手从桌上那堆稿件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h市师范大学校报采访手册》,蓝皮,封面上还印着校徽。

她把册子“啪”地拍在桌上,当惊堂木使。

“小章同志。”陈璇忽然敛了笑,表情严肃起来,丹凤眼里透出审视的光,“作为一名记者——哪怕只是校报记者——你觉得,啥最重要?”

章临渊没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陈璇,落在她身后窗台上那盆半枯的绿萝上。叶子黄了大半,仅存的几片绿也蔫了吧唧,盆土干裂,边缘长了一圈白毛似的霉菌。更诡异的是,那盆绿萝周围缠绕着淡淡的黑气,像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刚碰过。

“情报。”章临渊收回目光,看向陈璇,“甭管多细的线索,多不起眼的细节,都不能漏。有时候真相就藏在那些被人忽略的角落里。”

陈璇眼睛眯了眯。

她没说话,端起桌上一个搪瓷缸子——缸身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边沿磕掉了几块瓷——抿了口里面已经凉透的茶水。然后她伸出食指,蘸着茶水,在斑驳的桌面上写下了一行字:

车同轨,书同文,扫清六合兴霸业

字是行楷,笔画遒劲有力,水渍在木桌上很快洇开,但字形清晰。

“对个下联。”陈璇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挑衅,“现场对,给你一分钟。”

章临渊看了看那行字,又看了看陈璇,忽然笑了。

他走过去,也伸出食指,在陈璇写的那行字下面,用指尖抹了抹茶渍——这个动作有点轻佻,但做得很自然。然后他写下:

剑指北,马踏南,横扫八荒定乾坤

字迹工整,用的是标准的馆阁体,与陈璇那手潇洒的行楷形成鲜明对比。但意境相接,气势相承,甚至最后“乾坤”对“霸业”,平仄也合。

陈璇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十秒钟。

然后她“啪”地一拍桌子:“好!”

她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从椅子上弹起来,又凑到章临渊面前:“可以啊小子!有点东西!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酸秀才!”

她从桌上乱糟糟的稿件堆里扒拉出一张空白稿纸,又翻出支秃了头的毛笔——笔杆上还沾着干涸的墨迹。她把纸笔往章临渊面前一推:

“该你出题了。”

章临渊接过毛笔,在手里掂了掂。笔秃了,但还能用。他蘸了点桌上砚台里半干的墨——那砚台是粗陶的,边沿裂了道缝,用透明胶带粘着——略一沉吟,提笔写下:

洞庭之东江水西,登楼上,一派风光收眼底,心生万家优乐事

这回不是简单对联了,是个上联,里面嵌了方位(东西)、数字(一、万)、还化用了《岳阳楼记》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典故。

陈璇凑过去看,看完眉头就皱起来了。

她抓耳挠腮,在屋子里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洞庭之东江水西……东对西……登楼上……一派风光……心生万家……这他娘的……”

踱了三圈,她突然停住,抓起那张稿纸,“唰唰”两下揉成团,朝着章临渊脑袋就砸过去:

“你这上联欺负人!又是方位又是数字还带《岳阳楼记》的!我一个学新闻的,哪对得上来这个!”

纸团砸在章临渊额头上,不疼,但他还是配合地“哎哟”了一声。

陈璇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瞪着章临渊看了几秒,忽然又笑了。

“行!”她大手一挥,“录取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校报编辑部的一员了!试用期一个月,表现好转正,表现不好……呵呵,姐亲自给你写劝退信!”

章临渊也笑了,正要说话,却忽然顿住。

他的目光落在陈璇脸上,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扫过她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那眼神太过专注,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看得陈璇浑身不自在。

“咋的?”陈璇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花啊?还是沾了墨水?”

“璇姐。”章临渊开口,声音很轻,但很认真,“你最近……是不是去过坟圈子?”

陈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啥、啥坟圈子?”她下意识地反问,但眼神闪躲了一下。

“就是墓地、古墓、或者什么不干净的地方。”章临渊从军训服的上衣口袋里——那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掏出一张叠成方块的黄符纸,“啪”地拍在桌上,“你这印堂黑得跟煤老板似的,眼白泛青,嘴唇发紫。半夜总听见有人敲窗吧?还是感觉背后有东西盯着你?”

陈璇的手抖了一下。

她桌上那个搪瓷缸子被她碰倒了,里面凉透的茶水泼出来,正好泼在她袖口上。深褐色的茶渍迅速洇开,在黑色卫衣袖子上不太明显,但她还是慌忙拿纸巾去擦——动作有点慌乱。

“你、你瞎说啥呢……”陈璇低着头擦袖子,不敢看章临渊的眼睛,“我好好的,啥也没听见……”

“上周三,晚上十一点左右。”章临渊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你是不是被一阵特别急的敲窗声吵醒?声音不大,但很密,像指甲在刮玻璃。你开灯看,窗外啥也没有,但窗台上留下了一小滩水渍,腥臭腥臭的,对吧?”

陈璇擦袖子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脸色有点发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还有上周五凌晨。”章临渊步步紧逼,“你是不是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一个深井里,井壁上全是湿滑的青苔,底下有东西在抓你的脚?醒的时候发现脚踝上真的有淤青,五个指印,对不对?”

“你……”陈璇的声音发颤,“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东西现在还跟着你。”章临渊从口袋里又掏出个东西——是个巴掌大小的罗盘,黄铜制的,边缘磨得锃亮,天池里的指针此刻正疯狂地打转,最后颤巍巍地定在陈璇的方向,“看见没?指针都快转飞了。阴气重成这样,你再不管,不出一个星期,轻则大病一场,重则……”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陈璇看着那个罗盘,看着那根疯转的指针,又看看桌上那张黄符,最后抬头看章临渊。她的眼神复杂极了,有惊恐,有怀疑,但更多的是困惑——眼前这个穿着军训迷彩服、看起来像高中刚毕业的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把这符贴床头。”章临渊把黄符往她面前推了推,“然后告诉我你宿舍号。今晚我蹲你楼下。”

“不是,你这神神叨叨的……”陈璇往后缩了缩,“你到底是谁啊?学汉语言文学的大一新生,还兼职算命?”

章临渊叹了口气,又从口袋里掏东西——这回是个深蓝色的小本本,塑料封皮,上面烫金字:“道士证”。

他翻开,里面贴着他的照片——还是高中时候拍的,比现在更嫩,穿着道袍,头发梳成道髻,一脸严肃。旁边写着:

姓名:章临渊

道号:玄明

师承:茅山清微派第二十七代掌门清虚道长

发证机关:华夏国道门协会

编号:msczxx11xxx

下面还盖着红彤彤的印章。

陈璇接过小本本,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又抬头看章临渊,再看本本,再看章临渊。

“鹤市朝阳镇第三中学毕业生,师承茅山第二十七代掌门。”章临渊把本本收回来,揣回兜里,“现在信了不?”

陈璇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机械地拿起桌上那张黄符,符纸是粗糙的黄色草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她看不懂,但能感觉到符纸摸上去微微发热。

“我宿舍……文华苑4号楼,412。”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你真要来?”

“来。”章临渊点头,看了眼窗外天色,“今晚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候,那东西肯定会再来。我得在它彻底缠上你之前,把它解决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不收费。就当是……入职见面礼。”

陈璇看着他,看了很久。这个穿着军训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一新生,此刻在她眼里忽然变得神秘起来。她想起刚才他对对联时的从容,想起他写那个刁钻上联时的游刃有余,再想到他现在掏出的道士证和那些精准得吓人的描述……

“行。”陈璇一咬牙,“我信你一回。但你要是敢耍我,或者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

“那你明天就去保卫处举报我。”章临渊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说我封建迷信,传播谣言,让学校开除我。”

他的笑容很干净,很坦然,反而让陈璇心里的疑虑消了大半。

“那……我晚上等你?”她试探着问。

“嗯。”章临渊点头,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其实就是把那支秃头毛笔放回原处,再把砚台摆正,“符先贴好,晚上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开窗,别下床。等我信号。”

“什么信号?”

“你会知道的。”

凌晨两点,文华苑4号楼。

宿舍楼早就熄灯了,整栋楼黑漆漆的,只有走廊里的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412宿舍在四楼最东头,窗户外头是片小空地,平时用来晾晒被子,这会儿空荡荡的,只有几根光秃秃的铁丝在夜风里摇晃。

陈璇没睡。

她盘腿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怀里抱着个枕头,眼睛死死盯着窗户。

床头贴着那张黄符——她用透明胶带粘上去的,符纸在黑暗里泛着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光。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总觉得那符纸好像在微微发热,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一点暖意。

宿舍里另外三个室友都睡了,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陈璇有点羡慕她们——啥也不知道,睡得可真香。

她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零三分。

忽然,窗户玻璃上传来“叩叩”的轻响。

陈璇浑身一僵。

声音很轻,很脆,像是有人用指甲在轻轻敲打。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很均匀,不紧不慢。

她想起章临渊的话:“像指甲在刮玻璃。”

屏住呼吸,她悄悄掀开被子一角,往外看。

月光很亮,透过薄薄的窗帘,把宿舍里照得一片惨白。窗户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的黑影——人形的,但轮廓扭曲,像是水里倒映出来的鬼影,随着窗帘的晃动而摇曳。

“叩叩叩……”

敲击声变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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