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天理昭昭(2/2)
“如果不是金老师一直羞辱她,说她家里穷,说她没出息,说她拖班级后腿...”海刚峰的声音哽咽了,“她跳楼前那天晚上,给我发微信,说她撑不下去了...我劝她,我说会好的...但她还是...”
孙组长记录着,手在微微颤抖。
“你还知道其他同学受过不公平对待吗?”
海刚峰抬起头:“几乎每个家境不好的同学都受过。金老师会把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安排在教室前排,条件差的就扔到后面。上课提问,也只提问那些‘懂事’的学生...”
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有纪主任。他负责分班,想要进好班,就要送钱。送得多的,就算成绩差也能进;不送的,成绩再好也没用。我们班有个同学,全年级前十,但因为没送礼,被分到了最差的班...”
“这些情况,你之前为什么没有反映?”
海刚峰苦笑:“反映?跟谁反映?跟班主任?班主任就是金枝。跟校长?校长会说‘要尊重老师’。跟教育局?我们连教育局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孙组长沉默了。许久,她说:“谢谢你,海刚峰同学。你放心,这一次,一定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
海刚峰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口时,他回头说:“老师,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那些证据...是谁提供的?”海刚峰问,“我知道吴阿姨收集了联名信,但那些微信记录、账本...普通人拿不到吧?”
孙组长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有时候,正义需要一些特殊的方式才能实现。但重要的是,它实现了。”
海刚峰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下午,工作组开始整理材料。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金枝和纪彪的犯罪事实已经清晰,但更让人担忧的是,这种腐败文化在学校里已经形成了一种“潜规则”:家长送礼成了常态,老师收礼成了理所当然;好学生、好班级成了可以买卖的商品;教育公平成了一句空话。
“必须彻底整顿。”孙组长在向教育局汇报时说,“不仅要处理金枝和纪彪,还要对整个学校的风气进行整治。同时,要追究相关领导的责任——为什么这样的败类能在教师队伍里待这么多年?为什么学生的举报被压下?为什么...”
她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进来:“孙组长,市纪委那边传来消息,张明华副局长和李建国科长已经被采取强制措施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孙组长深吸一口气:“继续工作。把材料整理好,明天向局党组做专题汇报。”
窗外,校园里很安静。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勐巴拉纳西市看守所,女子监区。
金枝穿着统一的囚服,坐在硬板床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墙壁。已经过去七天了,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七天前,她还是受人尊敬的优秀教师,是家长争相讨好的班主任,是学校里说一不二的人物。七天后,她成了囚犯,编号2147,睡在八人间里,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听着狱警的呵斥。
这种落差,比死亡更让她难以承受。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纪彪怎么样了?他们交代了多少?张副局长有没有被牵连?那些钱...那些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还有吗?
“2147,有人探视。”狱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金枝猛地抬起头。探视?谁会来看她?她弟弟?还是...
探视室里,隔着厚厚的玻璃,金枝看到了弟弟金宝。才几天不见,金宝看起来老了许多,眼睛红肿,胡子拉碴。
“姐...”金宝拿起电话,声音哽咽。
金枝也拿起电话,手在颤抖:“宝儿...爸妈知道了吗?”
金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敢详细说,只说你在配合调查...但电视上已经报了,报纸上也登了...瞒不住了...”
金枝闭上眼睛。她可以想象,一辈子要强的父母,看到女儿成了罪犯,会是什么心情。
“纪彪呢?”她问。
“也被抓了。”金宝说,“我托人打听过,他交代得比你还多...听说把很多事都推到你头上了...”
金枝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我就知道...这个没良心的...”
“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金宝压低声音,“律师我请了,是最好的。但他说...情况很不乐观。证据太扎实了,想无罪辩护基本不可能。现在只能争取少判几年...”
“少判几年?”金枝的声音尖利起来,“要是判个十年八年,我这辈子就完了!”
“那你说怎么办?”金宝也急了,“你以为我不想救你吗?我托了多少关系,找了多少人!但这次不一样,省里都惊动了!!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伸手?”
“对了,”金宝突然想起什么,“有个叫章临渊的人,你认识吗?”
金枝摇头。
“是个后勤仓库的主任。”金宝说,“就是他提供的证据。我打听过了,这个人...很神秘。他背后的能量很大...关系在部里,我们惹不起。”
金枝的手开始发抖。
“姐,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金宝的声音更低,“立功。检举揭发,争取宽大处理。你不是说,张副局长那里还有事吗?还有李科长...还有...”
金枝沉默了。许久,她说:“让我想想。”
探视时间到了。金宝离开前,最后说了一句:“姐,爸妈让我告诉你...无论判多少年,我们都等你出来...”
金枝放下电话,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同一时间,男子监区。
纪彪的状况更糟。他本来就肥胖,进来几天,因为吃不下睡不好,反而瘦了一圈。但更折磨他的是心理——每天晚上,他都会做噩梦,梦见王若从楼顶跳下,梦见那些被他欺负过的学生围着他,梦见...
“3057,有人探视。”
纪彪机械地站起来,跟着狱警来到探视室。来看他的是他姐姐。
“彪子...”姐姐一看到他就哭了,“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纪彪低着头,不说话。
“爸妈气病了,在医院躺着...你媳妇那边,她弟弟也来过了,说金枝把很多事都推到你头上了...彪子,你跟姐说实话,那些事,到底是谁的主意?”
纪彪还是不说话。
“你说话啊!”姐姐急了,“律师说了,如果你是被胁迫的,或者是从犯,量刑会轻很多!你现在不说,等金枝都推到你头上,你就完了!”
“我完了...”纪彪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已经完了...十五年...十年...有什么区别?反正这辈子都完了...”
“怎么没区别!”姐姐拍着玻璃,“十年和十五年差五年!五年啊彪子!出来还能重新开始...”
纪彪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重新开始?怎么重新开始?哪个单位会要一个坐过牢的?哪个孩子会认一个罪犯当爸爸?我儿子...我儿子以后怎么做人...”
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姐姐也哭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彪子,听姐的,好好配合,争取宽大处理。该交代的都交代,该检举的都检举...至少,少坐几年牢...”
纪彪放下手,脸上满是泪痕:“检举...检举谁?”
“谁让你走到这一步的,就检举谁!”姐姐说,“金枝要是把责任推给你,你就把她的老底都抖出来!还有那些收过你们好处的领导...一个都别放过!”
纪彪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是啊...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金枝,张副局长,李科长...还有那些平时称兄道弟、出事就躲得远远的“朋友”...
要死,大家一起死。
三个月后,勐巴拉纳西市中级人民法院。
审判庭外,清晨七点就已经聚集了大量人群。有媒体记者,有学生家长,有普通市民,还有从外地赶来的法律界人士。大家都想亲眼见证这场备受关注的审判。
法院加强了安保,拉起了警戒线。但人群还是不断涌来,有些人甚至带来了小板凳,准备打持久战。
八点,吴彩凤一行到了。
在国梓君和金月的搀扶下,吴彩凤走下车。她今天特意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一件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灰色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怀里,她紧紧抱着女儿王若的遗照,照片上的女孩笑容腼腆而干净,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看着这个世界。
王锦华在章临渊和邹倒斗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下车。这个中风偏瘫的男人,今天坚持要亲自到场。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但眼神异常坚定,死死盯着法院的大门。
李秀芳老人在海刚峰和蒲诗雨的搀扶下也来了。老人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佛号,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发抖。
“吴阿姨,我们走这边。”金月轻声说,“法院开了绿色通道。”
在法警的引导下,他们从侧门进入法院,被安排在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席位的后方。
吴彩凤坐下后,小心翼翼地将女儿的遗照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着相框玻璃。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抚摸女儿的脸。
“若儿,今天妈带你来看...”她喃喃地说,声音哽咽,“看那些坏人...得到报应...”
王锦华坐在她旁边,伸出手,颤抖地握住她的手。夫妻俩的手都很凉,但握在一起,就有了温度。
海刚峰坐在吴彩凤身后,挺直腰板。他今天也穿得很正式,白衬衫,黑裤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知道,王若一定希望看到他们体面地出现在这里,见证正义的到来。
章临渊、毛子、金月、白冰等人坐在旁听席的角落,很低调。他们今天只是旁观者,这场审判,属于法律,属于人民。
九点差五分,审判庭里已经座无虚席。旁听席上坐满了人,连过道都站了不少。媒体区,摄像机的红灯亮起,记者们准备好了录音笔和笔记本。
气氛庄重而肃穆。
九点整,法槌敲响。
“传被告人到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侧门。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金枝和纪彪被带了进来。
三个月的时间,让这对曾经的“校园霸主”彻底变了样。
金枝剪短了头发,穿着统一的囚服,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的、死灰般的表情。她低着头,不敢看旁听席,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纪彪更是瘦了一大圈,囚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佝偻着背,头发白了不少,看起来像个小老头。他的眼神躲闪,嘴唇不停地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当他们被押上被告席时,吴彩凤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强忍着没有扑上去。王锦华的呼吸变得急促,瘫痪的左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李秀芳老人闭上了眼睛,念诵佛号的声音更急了。
海刚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那两个人,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王若。如果她还活着,今天应该也坐在这里,和所有学生一样,准备迎接高考。她会紧张,会焦虑,但也会充满希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剩下一张照片,一个名字,一段让人心碎的回忆。
“现在开庭。”审判长宣布,“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公诉人站起来,是一位四十多岁、面容刚毅的检察官。他打开文件夹,用沉痛而有力的声音开始宣读:
“勐巴拉纳西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被告人金枝,女,汉族,1981年出生,原勐巴拉纳西二中教师;被告人纪彪,男,汉族,1978年出生,原勐巴拉纳西二中教学处副主任。二人系夫妻关系...”
起诉书很长,详细列举了二十七项犯罪事实。每一项,都有时间、地点、金额、事由、证据编号...
当念到第十三项时——那是关于王若的部分——旁听席上开始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被告人金枝长期在课堂上对王若进行长期公开羞辱,称其‘穷酸相’、‘没出息’、‘拖班级后腿’等,并多次暗示其家庭应‘表示心意’。王若因家庭困难,无法满足其要求,长期遭受精神折磨...”
“...2025年9月15日,金枝再次在课堂上对王若进行羞辱。当天下午,王若从学校教学楼顶跳下,经抢救无效死亡...经法医鉴定,王若生前患有重度抑郁症,其自杀行为与长期遭受的精神虐待有直接因果关系...”
吴彩凤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她抱紧女儿的遗照,身体剧烈地颤抖。王锦华也哭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将脸埋在手里,肩膀耸动。
海刚峰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他告诉自己,今天不能哭,今天要坚强,要替王若看着,看着正义如何实现。
起诉书宣读完毕,法庭调查开始。
公诉人开始出示证据。第一组证据,是吴彩凤收集的联名举报信。当那厚厚一沓、按满红手印的信件被投影在大屏幕上时,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第二组证据,是影像资料。视频开始播放:金枝在办公室收受信封;纪彪在停车场将礼品塞进后备箱;金枝在课堂上羞辱学生...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人们心上。
第三组证据,是“核弹”。
当那些微信聊天记录、电子账本、藏匿财物的照片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整个法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赤裸裸的对话:
“这个家长不懂事,只送了两条烟。”
“王若家太穷,榨不出油水,算了。”
“国庆节又能收一波了...”
那些详细的账目:
“2019.09.10,张某某,5000元,调整座位。”
“2020.01.15,李某某,8000元,评三好学生。”
“2021.09.30,补课费收入,元...”
那些堆积如山的赃物:成箱的茅台,整条的中华,名贵的茶叶,奢侈的包包,闪亮的金银...
金枝和纪彪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他们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辩护律师试图进行辩护,但在如此铁证面前,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的当事人只是一时糊涂...”
“他们也有贡献,培养了不少学生...”
“王若的自杀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这些辩护词,连旁听席上的记者都听不下去了。有人低声骂了一句:“无耻!”
法庭调查持续了整整一上午。中午休庭时,很多人没有离开,就坐在座位上,沉默地等待着。
下午两点,继续开庭。
辩护律师做最后陈述,依旧苍白无力。
然后,是被告人最后陈述。
纪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低着头,声音嘶哑:“我...我认罪...我对不起学生,对不起家长,对不起教师的称号...我更对不起王若和她的家人...我罪有应得...只求法庭能从轻...”
他的话被旁听席上一声压抑的呜咽打断。
金枝的陈述则复杂得多。她站起来,看了一眼旁听席,目光在吴彩凤怀中的遗照上停留了一瞬,迅速移开。
“我...我也认罪。”她的声音干涩,“但我想说...我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刚当老师的时候,我也想过要当一个好老师...但是...这个环境...别人都收,我不收,就被排挤...我也有家庭要养,有孩子要上学...我...”
“请被告人直接陈述对自己罪行的认识。”审判长打断了她。
金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错了。我不该收钱,不该羞辱学生,更不该...不该那样对王若。那天我说那些话,只是一时生气...我没想到她会...”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真的没想到...”
“你没想到?”吴彩凤突然站起来,声音嘶哑而尖锐,“你没想到?你当着全班的面说她穷,说她爸妈没本事,说她拖后腿的时候,你想过她会怎么想吗?她才十五岁!十五岁啊!”
法警连忙上前维持秩序。吴彩凤被搀扶着坐下,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金枝的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下午四点,审判长宣布休庭评议。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审判庭里,没有人离开。大家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吴彩凤抱着女儿的遗照,轻声哼起了那首摇篮曲:“月儿明,风儿清,树叶儿遮窗棂啊...”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法庭里,却清晰可闻。
海刚峰闭上眼睛。他想起了王若最后那条微信:“刚峰,我好累...如果我走了,帮我照顾我爸妈...”
“我会的。”他在心里说,“王若,我会的。”
下午五点十分,审判长和审判员重新走进法庭。
全场起立。
“请坐。”
审判长拿起判决书,法庭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经审理查明,被告人金枝、纪彪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
“本院认为,被告人金枝、纪彪的行为已分别构成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二人系夫妻,共同犯罪,分工配合,长期、多次实施犯罪行为,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恶劣,并造成了学生王若自杀身亡的严重后果,社会影响极坏,依法应予严惩。”
“依据《华夏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第三百九十七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吴彩凤紧紧抱住了女儿的遗照,闭上了眼睛。王锦华屏住了呼吸。李秀芳老人停止了念诵佛号。海刚峰握紧了拳头。
整个法庭,时间仿佛凝固了。
“被告人金枝,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犯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纪彪,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犯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并处没收个人违法所得!”
“咚!”
法槌落下,清脆而响亮,在庄严的法庭内回荡,久久不息。
那一瞬间,吴彩凤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审判席,又低头看着怀中女儿的照片,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她突然抱紧照片,放声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积压了数百个日日夜夜的悲痛、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王锦华也哭了,这个中风后几乎不会表达情绪的男人,紧紧抱住妻子,泪水纵横。
李秀芳老人老泪纵横,对着审判席的方向,不停地作揖:“青天大老爷啊...谢谢...谢谢青天...”
旁听席上,许多人都在擦眼泪。记者们飞快地记录着。
被告席上,金枝在听到“十五年”时,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法警将她架起来,她目光涣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纪彪则面如死灰,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审判长继续宣读:“...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会有人上诉了。
法警将金枝和纪彪押下法庭。经过旁听席时,金枝突然抬起头,看向吴彩凤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一瞬间,金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低下头,被法警押走了。
吴彩凤抱着女儿的遗照,轻声说:“若儿,你听到了吗?十五年...十年...他们这辈子都完了...你可以安息了...”
走出法院大楼,外面阳光刺眼。
十月的勐巴拉纳西,天高云淡,秋风送爽。但此刻站在法院门口的人们,心情却无比复杂。
吴彩凤仰起头,任由阳光洒在泪痕交错的脸上。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相框,对着照片上笑容干净的女儿,喃喃地说:“若儿...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妈给你讨回公道了...十五年...十年...他们这辈子都完了...你可以安息了...我的若儿啊...”
她轻声哼起了那首王若小时候最喜欢的摇篮曲:“月儿明,风儿清,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穿透了时空。
王锦华拄着拐杖站在妻子身边,这个中风偏瘫的男人,今天挺直了腰板。他看着天空,泪水无声滑落,但眼神里,有了一丝光亮。
李秀芳老人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又拜:“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若儿啊,你可以放心去了...”
海刚峰站在吴彩凤身后,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三个月来,他亲眼看着她从绝望到坚持,从崩溃到坚强。今天,她终于等来了正义,但那个她最爱的人,却永远回不来了。
“阿姨,”海刚峰轻声说,“王若一定看到了。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笑着呢。”
吴彩凤转过头,看着海刚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们...”
国梓君、金月、蒲诗雨围了上来。国梓君拍了拍海刚峰的肩膀:“刚峰,你是好样的。”
金月看着吴彩凤:“阿姨,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们。”
蒲诗雨红着眼睛:“王若...她一定会为你们骄傲的...”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里,章临渊、毛子、白冰等人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没有下车,没有去接受感谢,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毛子掏出手机,连接上车载蓝牙音箱。一阵豪迈而苍凉、却又透着看透世情洒脱的旋律,在车内缓缓响起: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歌声中,章临渊看着窗外。他看到吴彩凤在众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看到王锦华虽然步履蹒跚,但脊梁挺直;看到海刚峰回过头,看向法院的方向,眼神坚定...
他还看到,法院外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但还有一些人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开。他们中有学生家长,有普通市民,有媒体记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复杂的表情。
“头儿,我们该走了。”毛子轻声说。
章临渊点点头。
车子缓缓启动,平稳地汇入街道的车水马龙。夕阳的余晖洒在车身上,泛着金色的光。
“后续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章临渊问。
“安排好了。”白冰回答,“吴彩凤一家,我们联系了当地的帮扶机构,会持续关注。王锦华的康复治疗已经安排好,费用从特事局的特别基金里出。海刚峰的学籍问题已经解决,他可以安心准备考试了。学校那边,教育局的工作组会留驻三个月,彻底整顿...”
“那几个人呢?”
“黄明壁已经被双开,移送司法机关了。牵扯出来的其他几个人,也在调查中。”金月说,“这次行动,省教育厅很重视,已经在全省教育系统开展专项整治了。”
章临渊点点头,闭上眼睛。
车子驶过勐巴拉纳西二中。校门口,那块“立德树人”的牌匾在夕阳下闪着光。校园里很安静,已经放学了。
校门外的公告栏上,贴着一张新的告示:《勐巴拉纳西二中师德师风建设承诺书》。下面,是所有教师的签名。
车子驶向勐巴拉纳西分部。车载音响里,《沧海一声笑》还在循环播放: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几天后,海刚峰收到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全新的复习资料,还有一张卡片:
“天已亮,路还长。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的叔叔们和阿姨们”
海刚峰拿着卡片,看了很久。然后,他郑重地将卡片夹进课本,翻开复习资料,开始做题。
窗外,阳光正好。
一个月后,勐巴拉纳西市教育局召开了全市教育系统警示教育大会。会上通报了金枝、纪彪案以及由此牵出的系列腐败案件。一批干部受到处理,新的规章制度出台。
李文涛组长在大会上说:“教育是国之大计,党之大计。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这份神圣的职业,践踏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台下,掌声雷动。
又过了一个月,勐巴拉纳西二中迎来了新校长。在就职演说中,他说:“从今天起,让我们重新理解‘立德树人’这四个字。德,不仅是学生的德,更是教师的德;树人,不仅是树学生,也是树我们自己。”
校园里的那棵老槐树,在秋风中落叶纷纷,但枝干依旧挺拔,等待着来年的新芽。
而在遥远的省城监狱,金枝和纪彪开始了他们的铁窗生涯。
入狱第一天,金枝在监狱的操场上放风时,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天空很蓝,但她知道,这片天空不属于她了。十五年,等她出来,那时候,父母可能已经不在了,儿子不会认她,世界早已变了模样...
多年之后,她一会想起很多年前,她刚当老师的时候。那时她二十多岁,满腔热情,真的想当一个好老师。她记得自己买了很多教育学的书,熬夜备课,给成绩差的学生补课,家访...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第一次收家长送的一箱苹果时?是第一次暗示家长“表示心意”时?是第一次看到同事收礼收得理所当然时?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回不了头了。
不远处,纪彪也在放风。他佝偻着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他看到了金枝,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死水般的麻木。
他们曾经是夫妻,曾经一起规划未来,一起收钱,一起花钱,一起堕落...现在,他们成了狱友,将在这高墙内,度过漫长的十年、十五年。
也许,这就是报应。
时间流逝,季节更替。
王若的墓前,墓碑上的女孩,笑容干净如初。海刚峰放下一束白菊鞠了一躬
风吹过,墓前的白菊轻轻摇曳,仿佛在点头。
海刚峰抬起头,看向远方。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像章临渊、毛子、金月那样的人,在守护着光明与正义。
而他,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他轻声哼着那首歌,转身离开。
夜色渐深,但黎明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