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还债(上)(1/2)
“呜哇——呜哇——!”
突然,一阵尖锐到刺耳的电动车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破了夜的宁静。
“阉狗来了!他在地府开了个太监培训学校,专收人魂根!”王德发吓得猛一哆嗦,瘦小的身体几乎要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土拨鼠,连滚带爬地躲到章临渊身后,枯爪般的手指死死攥住他质料优良的风衣下摆,声音抖得像是风中残烛。
一个穿着清宫宫女服、看起来年纪极小的小女鬼“呀”地惊叫,脚下一滑,一只精巧的花盆底绣鞋脱脚飞出,滴溜溜滚到章临渊脚边。章临渊只是微微弯腰,顺手将那只有着细腻刺绣、明显年代久远的小鞋子捡起,揣进外套口袋,指尖摩挲过冰凉的木质鞋底,低声自语:“苏作工笔,乾隆后期的风格……放现在,够得上文物级别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只见远处手电筒的光柱在香樟树的枝叶间规律地晃动,伴随着保安哼唱的走调流行歌曲。“放轻松,是保安巡逻,电动车被野猫碰了。”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恐慌的冷静,“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去我办公室吧。”
章临渊的办公室在教学楼顶层最里间,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旧纸张、陈年墨锭、以及细微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青白色的荧光灯管滋滋作响,将室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缺乏温度的冷光之下。四壁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书籍卷宗,地上、桌上、甚至唯一的空椅子上,都堆叠着如山的学生作业和试卷,几乎无处下脚。
“你们这办公室,”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简直就是个试卷的坟场,也不知埋葬了多少青春和脑细胞。”
章临渊抬头,看见吊灯罩里,王员外的鬼魂像一团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灰雾,蜷缩在那里。他声音带着老烟枪似的沙哑和一丝洞悉世事的嘲弄:“明日,国武那厮会彻底疯癫——他与我当年,太像了,太贪了。贪权位,贪虚名,贪那点被人阿谀奉承的滋味,心窍被贪欲塞满,离崩塌也就不远了。”
一道淡青色的、略显透明的虚影,缓缓从摇曳不定的树影中剥离、析出,轮廓逐渐清晰。李承砚,展开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折扇。扇面上,原本意境孤高的《寒江独钓图》正在发生变化,雪白的宣纸底上,一行行殷红的字迹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浮凸出来:
“昨夜入他梦境,满目皆是算计。构陷、倾轧、谎言如毒蔓缠绕,权欲似沼泽污浊,几无寸许清明之地可供立足。”
章临渊正在批改一篇关于《离骚》理解的作文,钢笔尖在“虽体解吾犹未变兮”一句下划了条线,闻言顿了顿,一滴饱满的红墨水从笔尖滴落,在纸面上泅开一小团触目惊心的痕迹,宛如血泪。
就在这时,办公室老式铸铁暖气片的缝隙里,“噗”地一声,钻出个梳着两个歪斜羊角辫、脸蛋圆鼓鼓的小鬼,看模样不过七八岁。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簇跳跃不定的幽蓝色魂火,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尖细的嗓音带着急切嚷道:“王先生!王先生!不好啦!张默老师又在教小虎背《天问》啦!都快背到‘圜则九重,孰营度之’了!”
“张默是?”章临渊放下钢笔,抬眼看向吊灯里的王员外。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学校的某些尘封档案里见过,又或是某次老教师茶余饭后的唏嘘感叹中略有耳闻,印象模糊,却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王员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他那枯瘦得如同鸡爪的手指,轻轻一弹。一小团绿油油、不断跳跃的磷火便飘然飞出,悬浮在办公室中央,幽幽地燃烧起来。磷火中心,影像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迅速晕开、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秋雨连绵的午后,天色晦暗如同傍晚。雨水敲打着教室斑驳的窗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一间充满旧时代气息的教室里,一位穿着笔挺藏青中山装的年轻教师正站在讲台上。他身姿如松,眉眼锐利,正是张默。雨水在他清朗而富有激情的诵读声映衬下,仿佛也成了悲壮的背景乐。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手中的戒尺重重拍在铺着暗红色绒布的讲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粉笔灰簌簌而起,“岂余心之可惩!这便是屈原的骨气!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突然,他话音一顿,反手迅捷地从教案的皮质夹层里,抽出了一把物件!是一把长约二尺、古朴无华、却隐隐透着青铜光泽的铜剑!剑身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暗沉包浆。
教室前门,一道肥胖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贴着门缝向内窥视,正是时任教务副主任的国武。他脸上混杂着猎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磷火影像中,张默那略显宽大的长衫下摆,随着他激动的步伐扫过讲台磨损的青砖地面,扬起的粉笔灰在昏暗的光线中飞舞,如同祭奠的纸钱。他的吟诵声愈发高亢悲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当念到“虽体解吾犹未变兮”这一句时,年轻教师猛地一个转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竟似乎穿透了木门的阻隔,直直射向门外偷听的国武!他手中那柄原本暗沉的铜剑,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骤然爆发出凛冽的青铜寒光,映得他坚毅的面容一片肃杀!
“诸君且看!”他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断喝,双手握剑,剑尖对准自己的腹部,毫不犹豫地直刺而去!
这一次,不再是金石之声。是利刃割开皮肉的、令人牙酸的闷响。血珠——鲜红、温热、饱满的血珠,先是迟疑地沁出,随即迅速连成一线,顺着冰冷的青铜剑刃和檀木(剑格处似乎是檀木材质)纹理,蜿蜒而下,最终在他藏青色的中山装下摆,猛地绽放成一朵凄艳绝伦、肆意张扬的红梅!学生们吓得失声惊叫,桌椅板凳被撞得东倒西歪,纷纷惊恐后退。唯有张默,他仿佛彻底超越了肉体的痛楚,笑声清越激扬,如同古寺钟磬,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教室里隆隆回荡:“屈子沉江,以死明志!今日我张默,便以这铜剑代笔,以这一腔热血为墨,教诸君何为——文骨!”
站在门外的国武,早已冷汗涔涔,那冰冷的液体浸透了他昂贵衬衫的后背,黏腻地贴在他肥厚的皮肤上。他想后退,想立刻逃离这让他心惊肉跳、几乎窒息的场景,却惊恐地发现双脚如同被无形的枷锁铐住,动弹不得!他低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无数细密扭曲、颜色深暗的藤蔓从地缝墙角钻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脚踝和小腿——那些藤蔓,细看之下,竟是由一个个扭曲、恶毒、散发着阴暗气息的字符组成,是他亲手签批的举报信、匿名诬告状、以及各种构陷文书上的字句所化!
磷火影像中,张默的目光死死锁定门外。那目光不再是教师的严厉,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疯狂与决绝。他染血的铜剑不再指向自己,而是猛地从腹中拔出,带出一溜血珠,剑尖遥指门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国武!你这窃据权位、玷污学府的蠹虫!今日就叫你见识,何为士之怒!”
话音未落,张默身影如一道离弦之箭,猛地窜向教室前门!他的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文人,反倒带着一种经过锤炼的、简洁有力的武技风格。那扇本就虚掩的木门被他“砰”地一脚踹开,碎片四溅!木屑扎了国武一身。
门外的国武吓得魂飞魄散,肥胖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跑,但他笨拙得像只被惊呆的肥鹅,脚步踉跄,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他徒劳地挥舞着粗短的手臂,试图格挡,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
张默已然近身!他左手如铁钳般猛地攥住国武试图推搡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国武立刻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整条胳膊被反剪到身后。国武另一只手胡乱地向张默脸上抓来,被张默持剑的右手手腕一磕,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你……你敢……”国武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冷汗和鼻涕糊成一团,语无伦次。
“我有何不敢?!”张默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血沫的气息喷在国武脸上,“你逼害同僚,污人清白,以权谋私,这校园几乎成了你私人的狩猎场!今日断你双耳,教你记住,举头三尺,不仅有神明,还有被你逼入绝境的冤魂!别人不敢动你,我什么都没有了,那我来。”
说着,张默手中那柄犹在滴血的铜剑划过一道森冷的弧光!第一剑,快如闪电,精准地掠过国武的左耳廓!国武只觉得左颊一凉,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那肥硕的左耳带着一蓬血雨飞离身体,掉落在积满灰尘的走廊地上。
“啊——!我的耳朵!!”国武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剧烈挣扎起来。但张默的手如同铁铸,将他死死按住。
第二剑紧随而至!同样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国武的右耳也应声而落!鲜血如同两道小瀑布,瞬间从他头颅两侧汹涌而下,染红了他昂贵的西装衬衫领子,在他胸前迅速洇开两大片刺目的猩红。
这时,几个被巨大动静引来的保安才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都吓得面无人色,七手八脚地上前,费力地将状若疯虎的张默从几乎瘫成烂泥的国武身上拉开。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被拖拽着的张默,依旧奋力挣扎,向着瘫在地上、捂着血流不止的头部疯狂打滚惨嚎的国武,发出了他最后的、如同雷霆般震荡在整个楼道的怒吼,“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这吼声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震得走廊的窗户玻璃嗡嗡作响,几扇本就老旧的窗棂更是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国武瘫坐在自己流淌出的血泊和失禁的污秽之中,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温热的液体顺着裤管不断蔓延,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而教室里,目睹了一切的学生们,在短暂的震惊和恐惧过后,被张默那决绝的勇气和国武的丑态所激,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张老师无罪!放开张老师!”随即,零星的呼喊迅速汇成了整齐划一的声浪,在雨声淅沥的走廊里回荡:“张老师无罪!放开张老师!”“反对迫害!还我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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