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家宴(下)(2/2)
“不了不了,不打扰你们吃饭,你们吃,你们吃。”三人嘴里客气着,目光却像黏在了章临渊他们身上一般,又仔细打量了好几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院子,聚在门外不远处低声议论开来,声音窸窸窣窣,像一群躁动的麻雀。
她们刚才的对话,声音并不算太小,桌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皮星年轻,气血方刚,忍不住撇了撇嘴,用极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势利眼……”
坐在他旁边的章临渊不动声色,在桌下轻轻踢了他小腿一下,目光依旧看着碗里的饭,低声道:“吃饭。”
邹倒斗正啃着一块鸡翅膀,闻言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语气轻松:“不用搭理,小地方,常见。明天再看情况‘安排’。”
毛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没说话,但眼神里掠过明显的不屑。
金月、召婷、白冰几位女军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无奈和好笑。她们在各自领域也都是佼佼者,平日里接触的要么是严谨的科研环境,要么是高效的军事体系,对这种充满市侩气息的乡村人情往来,既感到陌生,也有些许不适。但她们都很好地掩饰了,只是低头喝茶,或轻声交谈几句无关的话题。
国梓君仿佛没听见那些话,依旧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正。李易慨则微微蹙眉,似乎在分析这种人际关系模式背后的社会心理因素,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职业病。
沈茜的脸色在亲戚们说话时微微沉了沉,但很快恢复如常。她太了解这些亲戚了,也并不意外。她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沈伯母脸上的尴尬她看在眼里,心疼之余,也更坚定了要让母亲明天风风光光的决心。
那三位舅娘姨妈在院门外窸窸窣窣议论了好一阵,声音时而压低,时而因激动拔高几个音节,隐约能听到“肩章”、“星星”、“好多杠”、“肯定是大官”、“沈茜这丫头藏得深”、“明天可得好好问问”之类的只言片语。过了好一会儿,大概觉得再待下去也探听不到更多,或者自己也觉得没趣,这才各自散去,脚步声消失在昏暗的村道上。
她们一走,院内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
“妈,别理她们。”沈茜给母亲倒了杯热茶,语气平静,“她们就那样,爱打听,爱比较。咱们过咱们的日子。”
沈伯母叹了口气,摇摇头:“唉,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们也没什么坏心,就是…就是眼皮子浅了点。明天春燕和贺主任要来,还有…还有沈书记可能也会来露个面,你们……”她看向章临渊他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怕女儿这些战友受委屈,或者因为不熟悉这种场面而尴尬。
章临渊爽朗一笑,接过话头:“伯母,您放心。我们就是来喝喜酒、沾喜气的。明天见了谁,该打招呼打招呼,该祝福祝福。咱们是客,客随主便,礼数到了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他这话说得大气,既安抚了沈伯母,也定下了明天的基调——不主动招惹,但也不必过分在意。
“就是,”邹倒斗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咱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接下来该干活了。哪能让伯母您忙活完做饭又忙活洗碗?弟兄们,动起来!”
他一声令下,刚刚还坐着回味美食的众人立刻起身,行动之迅速、配合之默契,让沈伯母又是一阵眼花缭乱。
章临渊和邹倒斗自然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厨房水缸边的“主洗”位置。两人脱掉外套,只穿着熨帖的军衬衣,袖子挽到手肘以上。章临渊手法稳重,先是用丝瓜瓤就着热水和沈伯母自制的茶籽粉,将碗碟上的油污大致擦去;邹倒斗则负责第二道清洗,用从后院井里新打上来的、清冽的凉水进行漂洗,动作干脆利落。水流哗哗,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两人一边洗,一边还低声交谈着,似乎是在讨论刚才那盘辣子牛肝菌的炒制火候。
毛子、李易慨和皮星负责搬运和擦桌。毛子力大,一次能稳稳端走一摞洗净的碗碟;李易慨心细,将筷子调羹归类放好;皮星则拿着抹布,将八仙桌擦得光可鉴人,连桌腿都不放过。
金月、召婷、白冰、国梓君和章璐几位女军官则承包了扫地和整理庭院的活儿。金月和召婷拿着扫帚,将院角的落叶和吃饭时不小心掉落的骨屑打扫干净;白冰和章璐找来水桶和拖把,将厨房门口和院子中央溅上些油星的地面仔细拖了一遍;国梓君则安静地将凳子归位,又将桌上那把大茶壶里剩余的茶水倒入一个干净的脸盆,说是可以用来浇花或者洗第一遍油重的碗,一点也不浪费。
沈伯母起初还焦急地围着转,想插手,却被沈茜轻轻拉到了一旁的竹椅上坐下。“妈,您就坐着歇会儿,喝喝茶,看看星星。让他们忙吧,他们在部队里习惯了,这点活儿不算什么。您今天从早就开始张罗,累坏了。” 沈茜将茶杯塞到母亲手里,自己则拿起一把蒲扇,轻轻为母亲扇着风。
沈伯母握着温热的茶杯,看着眼前这群高大挺拔、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在自己这小小的农家院里,如此自然、如此勤快地忙前忙后,洗碗的洗碗,扫地的扫地,没有一个人脸上有不情愿,反而都带着一种轻松自在的神情,仿佛这就是他们日常的一部分。她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这些孩子,穿着那么挺括神气的军装,肩章上的星星杠杠她看不懂,但也知道绝不是普通士兵。可他们却愿意蹲在自家简陋的厨房里洗碗,拿着扫帚打扫院子……这和她想象中,甚至和村里那些见过点世面的人口中描述的“大官”,完全不一样。
没有架子,没有嫌弃,只有真诚的感谢和体贴的付出。
夜风轻柔地拂过院子,带着山中夜露的湿润和不知名野花的淡淡香气。白炽灯的光晕笼罩着小院,将忙碌的身影拉长,投在泥土地面和斑驳的土墙上,交织成一幅温暖而充满生命力的画面。碗碟清脆的碰撞声,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偶尔低声的交谈和轻笑,混合着远处隐隐约约的蛙鸣虫唱,构成了一曲独特而安宁的山村小夜曲。
沈伯母靠在竹椅上,缓缓喝了一口茶。野茶微苦回甘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直暖到心里。她抬头望着夜空,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星越来越密,像一把碎钻洒在了天鹅绒上。她忽然觉得,明天女儿的婚礼,有这些孩子在,一定会顺顺利利,圆圆满满。那些幺蛾子心思,似乎也没那么让人烦忧了。
夜色渐深,小院的灯火,在这寂静的山村里,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