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数字之魂(上)(2/2)
张子麟浑然未觉,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写满数字与符号的宣纸,以及那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的、隐藏在合法外衣下的非法勾当的轮廓。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推演,张子麟的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在灰烬中复燃的星火。过度的心力消耗,让他清俊的面庞,显得有些苍白,握笔的指节,也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泛白。二叔张福送来的饭菜,常常是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最终也只是象征性地动上几筷。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了那几张越铺越大的宣纸,以及上面那些常人看来,如同天书般的符号与连线之上。
通过对数十个异常“波峰”的反复比对,一个更加清晰、也更为惊人的模式,逐渐被他剥离出来。
这些异常的、违背天时水情的“高折耗”记录,并非完全随机分布。它们高度集中在两个时间段:一是每年春夏之交,漕运最为顺畅的四至六月;二是秋粮征收完毕,漕船压力相对减轻的九至十月。而涉及的盐场,则主要集中在两淮地区产量最大、质量最优的扬州地区、淮安两大盐场。运输路线,也多是通往江南富庶州府,如苏、松、常、杭等地的“黄金水道”。
这些路线,通常管理严格,漕运条件最好,按理说折耗应是最低的。
“择肥而噬……”
张子麟脑海中闪过这四个字。这帮蠹虫,极其狡猾,他们并非在所有盐引上都做手脚,而是精准地选择那些价值最高、运输风险最低的“肥肉”下手。
因为只有这些优质盐引产生的“虚报损耗”,才能通过后续的“补偿”机制,转化出最大化的非法利润!另一个关键发现是,所有这些异常记录,在户部内部流转的流程,几乎一模一样:首先由一名叫钱贵的老书吏做初步登记核算,然后经一名叫孙铭的主事复核,最后必定由曹焕之本人,或他的心腹副手、员外郎吴志远签批。
整个流程,环环相扣,所有关键节点,都被他们的人牢牢把控。
至此,一条隐藏在合法流程下的灰色链条,已初现端倪:选择优质盐引(扬州、淮安盐场,富庶引岸)->于运输佳期人为制造高折耗记录(由钱贵、孙铭操作)->由曹焕之,或吴志远批准->以此为由,启动补偿,或兑换程序 ->将额外盐引输送给关联商号(丰隆号、泰昌记等)->关联商号销售获利,利益分成。
这个模型逻辑清晰,能够完美解释为何会出现“折耗倒挂”的怪象。人为做高损耗,是为了后续套取补偿;选择最佳时机和最优资源下手,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然而,这依然是模型,是推理。在司法层面上,它仍然缺乏一锤定音的铁证。曹焕之完全可以辩解,这只是不同商号运营能力的差异而已,或是基层书吏记录失误,甚至反咬一口,指责张子麟牵强附会,罗织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