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数字之魂(上)(1/2)

西厢值房内,时间失去了意义,唯有窗外光影的移动与案头不断增厚的素笺,记录着张子麟与这数字迷宫的无声搏斗。最初的茫然与试探已被一种近乎本能的专注取代。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犬,不再漫无目的地四处嗅探,而是死死咬住了那几家常与“异常折耗”及“补偿交易”相伴的商号线索。

他将所有涉及“丰隆号”、“泰昌记”、“永通栈”等六七家商号的盐引记录,不论年份,全部单独摘录出来,重新整理。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观察折耗率的起伏,而是开始构建一个更为精细的模型。

他取来一张极大的宣纸,以时间为横轴,以折耗率为纵轴,将这几家商号数年来的折耗数据逐一标注其上。同时,他用不同颜色的朱砂笔,在旁边简要标注下当时的气候概要(依据漕运日志中的零星记载,如“风雨阻滞”、“河道浅淤”、“天晴水顺”等),以及是否有后续的“补偿”,或“兑换”记录。

当所有的数据点被连接起来,一幅奇异的图景渐渐浮现。绝大多数时候,这几家商号的折耗曲线与其他商号一样,随着季节、漕况正常波动。但在某些特定的时间节点,总会突兀地出现一个尖锐的“波峰”。这些波峰出现得毫无征兆,有时在风平浪静的初夏,有时在秋高气爽的九月。更令人费解的是,紧随这些异常波峰之后,十有八九都会伴随着一笔,或多笔“合情合理”的补偿性盐引划拨。

张子麟的指尖停留在一个,尤为刺眼的波峰上。那是成化十七年五月,“丰隆号”名下的一批淮盐,自扬州运往庐州府。账载折耗竟高达百分之七,远超寻常百分之二三的水平。而漕运日志上分明写着:“是月,淮扬水稳,漕艘畅行无阻。”

风平浪静,折耗反而奇高?

他眉头紧锁,又翻到同年八月,“泰昌记”的一批盐引,目的地是更为偏远的徽州府,路径多山,水情复杂。当月日志记载:“秋雨连绵,河道涨泛,数艘漕船倾覆,损盐若干。” 然而,“泰昌记”这批盐的折耗记录,却仅有百分之二点五,低得异乎寻常。

风雨交加,险情频发,折耗反而极低?

这完全违背了常识!张子麟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兴奋与冰冷的战栗感窜过脊背。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这铁账堡垒的第一条裂缝。

这反常的“折耗倒挂”现象,绝非偶然!它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信号,或者说,一个只有内部人,才能看懂的标记。在无需高折耗的时期,人为制造高损耗;在理应高损耗的时期,却又将账做平。其目的,或许就是为了配合,后续的“补偿”操作——只有在“损失”惨重的前提下,申请额外的盐引补偿,才显得顺理成章。

那么,这些被“补偿”出去的盐引,最终流向了何处?是否真的用于弥补所谓的“损耗”?还是说,这些凭空多出来的盐引,本身就是利益输送的载体,通过这种方式,将国有的盐利,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那几家特定商号的手中?

思路至此,豁然开朗。但这仍是一个基于逻辑推演的猜想。他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找到这些异常记录背后,那个统一的、可以被证伪的规律。

他重新埋首,将标注出的所有异常波峰,按其发生的时间、涉及的盐场、运输路线、乃至经手书吏,进行交叉分类比对。他要找到这些“巧合”之下的必然联系。

值房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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