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暗处的目光(1/2)

马场长在那次小会议室里掷地有声的决心,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表面上,波澜或许未惊,但水面之下,汹涌的暗流却以惊人的速度向牧场的各个角落,乃至更广阔的营部范围扩散开去。

尽管距离铁锹真正落下尚有几日,但一种混合着期待、审视、怀疑乃至莫名敌意的、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已经如深秋清晨的寒雾,悄然弥漫,无声地浸润着这片土地的每一个缝隙。

营部下属的其他几个连队负责人,以及一些与农业生产或知青管理相关的科室干部,都或清晰或模糊地捕捉到了这个不寻常的信号。

“马疯子”(一些同僚私下对马奋斗场长的戏称)要铁了心力保一个搞什么“杂交育种”的女知青,甚至在产量结果尚未揭晓之前就摆出了如此鲜明甚至略显强硬的姿态,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信息量的事件。

于是,各种长期蛰伏或临时滋生的心思开始活络,各种含义复杂的目光,也从不同的方位和高度,越过田垄与房舍,无声地聚焦在苏晚和她那片即将接受终极检验的试验田上。

这些目光中,确实存在着纯粹的好奇与善意的期待。

几位与马场长私交甚笃、或者同样在本单位生产中苦苦寻求突破的基层干部,对苏晚的尝试抱持着相对开放的态度。他们或许不完全理解那些专业术语,但却欣赏这种敢于打破常规的勇气,愿意来亲眼看看,这个被老马如此看重的年轻人,是否能真的在这片黑土地上种出点不一样的“名堂”。

他们的目光里,带着前辈对后辈的审视,也带着同行对可能性的探询。

然而,在更多的地方,尤其在那些资历深厚、经验主义根深蒂固的老农干、老连长们中间,弥漫着的是一种审慎的怀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基于比较而产生的微妙酸意。

在营部一次关于秋收准备的例行工作碰头会散场后,几位相熟的连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默契地聚在办公楼背风的墙角,就着忽明忽暗的烟头,交换着彼此的看法。

“老马这回,”一个瘦高个子、脸颊凹陷的连长深深嘬了一口廉价的烟卷,眯缝着眼睛,让烟雾缓缓从鼻孔逸出,声音压得低低的,“可是把全部家当都押在这一宝上了。亩产翻三倍?嘿……”

他咂咂嘴,摇了摇头,那声“嘿”里包含了太多不言而喻的意味,“咱们这帮老家伙,跟泥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土豆这玩意儿,一亩地能产多少斤,心里还没本账?老天爷赏饭,肥力够,风调雨顺,撑死了也就那样。翻三倍?那是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脸庞黝黑、身材敦实如树墩的汉子瓮声瓮气地附和,他搓着粗糙如砂纸的大手,

“那个苏晚,我知道,是有点鬼机灵,听说是把老马他们连队的猪崽子伺候得不错,春旱那会儿也立了功。

可那种地,尤其是‘育种’这码子事,那是老祖宗几千年来,一代代人看着天、摸着地、一点点试出来、传下来的真本事!里头的水深着呢!

她一个城里来的女学生,才摸了几年的锄头把?看了几本书?就能比咱老祖宗、比咱们这些在泥里滚了半辈子的人还明白?我看呐,”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痰,“‘马疯子’这名号不是白叫的,这次怕是热血上了头,要闹个大笑话。”

“笑话倒未必,”另一个年纪稍长、眼角皱纹如刀刻、神色也更为沉稳的老队长缓缓开口,他弹了弹烟灰,目光望着远处模糊的地平线,

“老马这个人,你们还不了解?看着粗,心里细得很,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亏本买卖。他看中的,恐怕不单单是这一茬土豆的产量。

我听说,那姑娘鼓捣出来的那套什么‘土豆管理要点’,在他们七连推广开后,就算是普通田块的土豆,长势也明显比往年齐整、精神。

这才是老马真正下血本的地方,他押的是这套‘精细管理’的法子,是这姑娘脑子里可能还装着更多好点子的未来。”

“哼,花架子,纸上谈兵!”黑脸汉子依旧不以为然,梗着脖子,

“没有最后那秤杆子一挑,实打实的粮食堆在那儿,说啥都是白搭!后天咱们就都去,睁大眼睛好好瞧瞧,看她那块‘宝地’里,到底能挖出些啥金蛋银蛋来!别到时候,挖出来的尽是些‘鸡蛋’(指小土豆),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些或直白或含蓄的议论,代表着一种基于长期固有经验和认知框架的、普遍性质疑。他们未必对苏晚个人怀有多大的恶意,更多的是本能地抗拒和怀疑一种似乎要颠覆他们赖以生存的传统智慧与经验体系的、陌生而略显“狂妄”的新生力量。这种质疑,如同土地本身一样坚实而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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