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共同的守望(1/2)
夕阳缓慢得近乎庄严,像一枚巨大的、熟透了的火红柿子,被无形的手托着,一寸寸沉入远方地平线那道深黛色的弧里。天空正上演着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靠近落日的地方,云彩被点燃,熔成一片流淌的、炫目的金红,如同打翻的熔炉;稍远处,金红渐次融为富丽的橙紫、温柔的藕荷;再往穹顶去,便是深邃沉静的靛蓝,像一块缓缓覆下的天鹅绒幕布。这瑰丽的光瀑倾泻而下,将广袤的、冬日的草甸染透。每一丛枯草、每一道冻土的褶皱、每一片残留的积雪,都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仿佛有生命的金晖,在渐起的晚风中微微摇曳,闪烁着细碎的、告别般的光点。
在这幅天地挥毫的壮阔暮色画卷里,有两个小小的人影,一前一后,沿着新近划拨、尚未播种的试验田边缘,沉默而缓慢地行走。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在覆着薄霜的土地上紧紧相随。
苏晚走在前面。她穿着那件洗得泛白、肘部打着深蓝色补丁的旧棉袄,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那是陈野前些天“顺路”从营部带回的,说是用积攒的旧毛线跟人换的,质地粗糙却异常厚实保暖。寒风刀子般刮过空旷的原野,卷起干燥的雪末,扑打在脸上。她却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将围巾拉高了些,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她的脚步不疾不徐,目光专注地掠过眼前这片暂时沉睡的土地。这里,明年春天将划为不同作物区;那里,要开挖一条连接新水源的毛渠;更远处那片略高的缓坡,是她计划中对比实验的观测点……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坚硬冰冷的冻土,看见深埋的种子如何萌发,看见嫩绿的禾苗如何拔节,看见金黄的麦浪如何在秋风中翻滚。那眼神里有近乎虔诚的专注,也有不容动摇的笃定。
陈野跟在她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他没有骑马,只是徒步,保持着一种既能随时应对前方任何状况、又不会干扰她沉思的、恰到好处的距离。他走路的姿势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他大部分时间沉默着,目光的焦点,长久地落在前方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仿佛任何风雪都无法压弯的背影上。只有当他眼中属于保卫者的那份锐利警醒被触发时,目光才会像鹰隼般迅速扫过四周的旷野,掠过远处稀疏的灌木丛,掠过地平线上可能移动的黑点,掠过任何可能潜藏危险的风吹草动。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片她倾注心血的区域,也为她本人,划下一道无形的、绝对安全的界线。
他们之间,话语稀少得像冬夜的星。
有时,苏晚会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间碾碎,感受其湿度和颗粒。然后她站起身,指着脚下或前方的某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寒风中传开:“这里,土层深厚,排水也好。明年开春,第一批抗寒春小麦的杂交试验就放在这儿。父母本我都选好了。”
或者,她会指向远处一片略显低洼的地带:“看到那片洼地了吗?雪化后积水会往那里流。我想着,能不能顺势把它改造成一个小的蓄水塘。不单是为了浇地,还能养点鱼,改善局部小气候。图纸的草稿我已经画了个大概。”
她的话语里充满专业术语和未来构想,是陈野不完全懂的领域。但他从不打断,只是在她说话时,目光从她所指的方向,移到她因专注而微微发亮的侧脸上。他不懂杂交优势,不懂小气候改良,但他懂得这片土地在她心中的重量,懂得那些蓝图背后,是一个孤独灵魂如何将全部希望与热忱倾注于此。他的沉默,不是漠然,而是一种全然的接纳与倾听,是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与支撑。偶尔,他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嗯”,告诉她:我在听,我记住了。
有时,在长久的沉默后,陈野也会开口,话语极简,却直指要害,那是他多年与这片土地共生所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与经验。他会指着苏晚规划中准备搭建防护篱笆的某段边界:“这里,正对西北风口。冬天风硬,篱笆得打深桩,加厚。” 或者,提醒另一处:“那片草丛后面,有獾子洞。开春它们活动多,惦记种子。得提前防备。”
苏晚便会立刻认真起来,顺着他指的方向仔细观察,将他的提醒与自己的知识进行比对。然后,她总是会郑重地点头:“你说得对,我记下了。防护措施得加强。” 她从不轻视他的经验,因为知道那同样是在这片土地上用时间和生存智慧换来的宝贵财富。
暮色如潮,汹涌漫涨。天边那绚烂的锦缎被无形的巨手一点点收拢,深邃的蓝紫色从四面八方合围,最终吞噬了最后一缕橘红的光丝。寒气骤然浓重,如同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迅速上升。呵出的气息在嘴边凝成团团白雾,转瞬即逝。第一颗星子,怯生生地,在头顶墨蓝天鹅绒的某处,悄悄探出头来,清冷地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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