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风起于青萍（1/2）

章程既定，旨意颁行，文华阁扩阁之事便由筹划阶段正式踏入了实施阶段。这一消息如春风般迅速传遍整个京城，一时间，文华阁成了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城文人士子目光汇聚的焦点，仿佛一颗璀璨的新星在文化天空中冉冉升起。咨文如同振翅的信鸽，发往各地，书院荐举、士子自荐的文书如同纷纷扬扬的雪片般飞来，堆积在文华阁的各个角落。

阁内负责初步筛选的编修们忙得脚不沾地，他们的身影在堆积如山的文书中穿梭，眼神中却透着兴奋与期待。掌院老学士更是夙兴夜寐，每日天未亮便起身，直至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休息。他既要总揽全局，确保扩阁工作按照既定章程有序推进，又要应对各方或明或暗的请托与打探。那些请托之人，有的带着丰厚的礼品，言辞恳切地希望自己的亲友能被选中；有的则通过关系递上密信，暗示着各种利益交换。老学士面对这些，始终坚守原则，不为所动，但内心的压力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嘴角也因焦虑而起了燎泡。

白清漪作为实际的主持者，压力自然更大。她就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需协调阁内人力，合理安排每一位编修的工作任务，确保各个环节紧密衔接。她要审阅关键环节的进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数据错误或一处表述不当，都可能影响整个扩阁工作的质量。与户部、礼部就经费、规制等具体事宜反复沟通更是让她心力交瘁。户部的官员们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经费的拨付，礼部则在一些规制问题上与她争论不休。她还要时不时应对两位“顾问”的质询，这两位顾问，一位是学富五车的老学究，对经史子集有着深入的研究，但在实学方面却有些保守；另一位则是朝廷中的权臣，虽然对扩阁之事表示支持，但时不时也会提出一些苛刻的要求。白清漪每日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窗户，到夜晚的月光如水般洒在庭院，她都在忙碌着。连永和宫的宫务都不得不更多地放手给云雀和几位管事嬷嬷，云雀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心疼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这看似繁忙而有序的推进中，一丝不和谐的风，悄然从青萍之末吹起，如同平静湖面上泛起的涟漪，逐渐扩散开来。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经费。户部按照章程拨付的第一笔款项，在流转至内务府，再由内务府划拨文华阁的过程中，不知为何出现了延迟。内务府给出的理由是“手续需复核”，这一复核便是七八日。这七八日里，文华阁那边许多采购清单都等着用钱。扩建书库所需的木料，若不及时采购，木材市场价格可能会上涨，而且合适的木材也会越来越难找；新增编修所需笔墨纸张，没有这些基本的工具，编修们如何开展工作；乃至招募工匠的定金，若不按时支付，工匠们可能会另寻活计，导致工程进度延误。掌院学士心急如焚，他多次前往内务府询问情况，却总是得到含糊其辞的回答，急得他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

白清漪亲自过问此事，她向内务府发了催询的公文，言辞恳切地说明了经费延迟对扩阁工作的影响。然而，得到的回复依旧含糊，仿佛内务府在故意回避问题。她心知有异，通过宋太医的渠道侧面打听，才隐约得知，内务府一位主管此事的郎中，与永寿宫某位总管太监是姻亲。这延迟，恐怕不是简单的“手续问题”，而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试图通过控制经费来干扰扩阁工作的顺利进行。

她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冷静地思考应对策略。她让掌院学士先行垫付部分急用款项，动用了一些阁中原有的备用金和皇帝之前的赏赐。这些备用金和赏赐本是用于应对突发情况的，如今却不得不提前使用，白清漪心中有些无奈，但也别无他法。同时，她亲笔拟了一份言辞恳切却隐含锋芒的奏报，直接递送养心殿。在奏报中，她详细陈述了款项延迟可能影响扩阁进度的情况，指出若工程延误，不仅会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还可能有损朝廷信誉、寒天下士子之心。她恳请皇上圣裁，希望皇上能够重视此事，督促内务府尽快拨付经费。

奏报递上去不过两日，内务府的款项便如数拨付，效率奇高。那位主管郎中据说还因为“办事不力”挨了申饬，被降了一级官职。此事虽顺利解决，却给白清漪敲响了警钟——圣母皇太后一系的手，果然伸得很长，即便在皇帝明确支持的情况下，仍能通过官僚体系的细微环节给她制造麻烦。她意识到，在接下来的扩阁工作中，还会遇到更多的挑战和阻碍，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经费风波刚平，人员选拔上又起了波澜。按照章程，各地荐举的士子需经过文华阁的笔试和策问考核。笔试题目由徐学士等顾问参与拟定，本已确定。这些题目涵盖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等多个方面，同时也注重考察士子的实学能力，如算学、地理等。然而，在临考前两日，礼部右侍郎却忽然提出，其中一道关于“农工算学”的策问题“过于偏颇，恐非士子所长”，建议更换为更传统的经义题。他振振有词地说：“大部分荐举上来的都是熟读经史的文人，他们长期沉浸在经史典籍之中，对实务方面的知识了解较少。突然考实务，恐失公允，也易招致‘故意为难’的非议。我们选拔人才，应该以经史学问为主，这才是正道。”

这理由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是想削弱章程中“重实学”的特色，将选拔拉回老路。白清漪怀疑，这背后或许有那些更看重诗文经义、对“奇技淫巧”不屑一顾的传统士大夫的影子，他们习惯了传统的选拔方式，不愿意看到实学人才进入朝廷视野，打破他们的利益格局。也可能掺杂了某些不希望看到“异途”人才通过文华阁进入朝廷视野的势力的干预，他们担心实学人才的崛起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她再次展现出了强硬的一面。她没有直接反对右侍郎，而是将徐学士、掌院学士以及几位在阁中以博学着称的老编修请到一起，就那道“农工算学”策问题进行公开讨论。在讨论会上，白清漪首先发言，她指出：“扩阁宗旨之一便是‘敦崇实学’，如今国家正处于发展变革的关键时期，需要的是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人才，而不仅仅是只会吟诗作对的文人。选拔人才不能只看文章华丽，更需考察其解决实际问题的潜力。此题涉及简单的田亩计算与水利规划，这正是基层官员常需面对的实际问题，并非偏题怪题。且章程已明示考核范围，士子若自觉不擅长，本可选择其他科目。若因部分人可能不擅长就更改考题，才是对认真备考者的不公，更违背了扩阁初衷。”

徐学士虽重经史，但为人公正，他听了白清漪的论述，又见几位老编修亦赞同此题能考察士子思维与务实精神，便表态支持原题。他说：“白娘娘所言极是，我们选拔人才不能因循守旧，应该与时俱进。实学对于国家的发展至关重要，这道题能够考察出士子的实际应用能力，应该保留。”掌院学士自然站在白清漪一边，他也补充道：“扩阁的目的就是为了吸纳更多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若因为一些无端的质疑就改变考题，那我们的扩阁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右侍郎见势不妙，又拿不出更有力的反驳理由，只得讪讪作罢，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考题风波虽平息，但白清漪知道，这不过是开始。随着选拔的深入，尤其是涉及到具体人员的录用和岗位分配时，各种利益的博弈、关系的请托、乃至刻意的阻挠，只会更加激烈。那些背后有势力支持的士子，可能会通过各种关系向她施压，希望能够得到特殊的照顾；而一些没有背景但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被排挤。她必须坚守原则，确保选拔工作的公平公正。

就在她忙于应对这些具体事务时，后宫之中，也并非全无动静。

静嫔似乎彻底沉寂了下去，除了必要的请安，几乎足不出户，连以往偶尔的“偶遇”或“拜访”都绝迹了。她整日待在自己的宫中，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般。但白清漪从云雀那里得知，静嫔宫中的一位宫女，近日与永寿宫一位负责浆洗的嬷嬷走动颇勤。而那位嬷嬷，正是之前因“年迈体衰”被遣送出宫的管事太监的对食（宫中太监与宫女的结合形式）。这看似不起眼的联系，却让白清漪心生警惕。她深知静嫔与圣母皇太后之间的联系，似乎并未因表面的沉寂而断绝，反而可能转向了更隐蔽、更底层的方式。她们可能在暗中策划着什么阴谋，试图对她不利，或者干扰扩阁工作。她暗暗提醒自己，要密切关注静嫔的一举一动，不能掉以轻心。

另外，英嫔似乎对扩阁之事产生了一些兴趣，或者说是对她这个“风头正劲”的贵嫔产生了兴趣。英嫔几次在请安后“顺路”与白清漪同行，她的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言语间透露出想推荐一位“骁勇善战、也通文墨”的娘家子侄参与文华阁选拔的意思。她拉着白清漪的手，亲热地说：“白姐姐，我那子侄自幼聪明好学，不仅武艺高强，对文墨也颇有研究。若他能入阁，将来必是白姐姐的得力臂助。姐姐在宫中也需要有人扶持，咱们互相照应，岂不是好事？”话里话外暗示着若其子侄能入阁，会给她带来很多好处。

白清漪对此不置可否，她微笑着抽回自己的手，只以“一切按章程考核，择优录用”婉拒。她心里清楚，英嫔是想通过推荐子侄入阁，在朝廷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同时拉近与她的关系。但她不想在扩阁之初就卷入武将世家的人情请托，这不仅有违公平，更容易授人以柄。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找她走后门，扩阁工作将无法顺利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