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霉星高照 车迟囧途(1/2)

自那三只来历非凡、被玉帝御笔亲点“赐”下的“天降神鹅”强行介入取经队伍之后,唐僧师徒的西行之路,便彻底从一场充满艰险但也偶有祥瑞的修行,沦为了旷日持久、看不到尽头的狼狈逃亡。这三只鹅,仿佛天生就生着一双能洞察世间最深沉“晦气”的慧眼,精准无比地认准了唐僧身上那股被三界至尊亲手盖章认证的“倒霉蛋”气息。它们如影随形,如同附骨之疽,不单单是物理上的追随,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无情拷问,甩不掉,打不退(或者说不敢真下死手打),日夜不休地骚扰,将取经团队的尊严与耐心,一丝丝磨蚀殆尽。

每一天,都是从一场鸡飞鹅跳的混乱中开始。清晨,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林间的雾气尚未散尽,唐僧挣扎着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醒来,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仔细整理那件早已褴褛不堪、仅能勉强蔽体的僧袍。他盘膝坐下,取出那串伴随他多年的佛珠,指尖刚触到温润的珠子,嘴唇微启,准备念诵一段《般若心经》来安抚惊魂未定的心灵,试图在混乱中寻求一丝宁静。然而,就在第一个梵音即将吐出的瞬间,一道白色的影子如同闪电般从旁侧的灌木丛中激射而出!速度之快,甚至带起了凌厉的风声。唐僧只觉手上一轻,那串承载着信念的佛珠已被一只大鹅精准地叼在口中。那鹅得意地昂起头,喉咙里发出“嘎”的一声嘶鸣,像是在嘲讽,随即猛地一甩脖子,佛珠划出一道无奈的弧线,“啪嗒”一声,精准地落入了不远处一个混着牲口粪便的泥坑里,溅起几点污浊的泥浆,也溅碎了唐僧脸上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宝相庄严。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一种深及骨髓的无力感。

午间歇脚时分,是一天中难得的、也是唯一的补给机会。八戒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凭借当年在天河为帅时对地下物产的些许记忆(或者说纯属饿急了眼的本能),用九齿钉耙在土里奋力刨挖,好不容易掘出几个形状古怪、似芋头又似树根的块状物。他也顾不得分辨是否有毒,只觉得腹中饥火难耐,兴冲冲地拾来干柴,点燃一小堆篝火,将那些“芋头”放在火边烘烤,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土腥气的淀粉香味。八戒搓着大手,口水几乎要流下来,想象着热乎乎的食物下肚的慰藉。可就在他伸出黑乎乎的手掌,即将触碰到那个最大的“芋头”时,另一只一直冷眼旁观的大鹅动了!它并非冲食物而来,而是直接扑向那堆生命的希望之火。只见它扑棱着强壮有力的翅膀,如同小型旋风般冲入火堆,坚硬的脚蹼一阵狂踩乱踏,火星四溅,青烟弥漫,那微弱的火苗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灰烬和几个半生不熟的“芋头”。八戒愣在当场,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回过神,那肇事者却已调转矛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它那坚硬的喙,在八戒那肥硕多肉、刚刚结痂的臀部上,又狠狠啄了几下,留下几个新鲜热辣、钻心疼痛的青紫印子。八戒“嗷”一嗓子跳起来,捂着屁股满地乱窜,哭爹喊娘,那点对食物的渴望早已被屈辱和疼痛取代。

夜间宿营,本应是最需要警惕的时刻。沙僧任劳任怨,总是最先布置好简单的警戒结界。他会在营地四周小心翼翼地贴上几张自己绘制的、蕴含着他微末法力的符箓,这些符箓虽不能抵挡大妖,但预警些山精野怪、毒虫猛兽却也应有效用。然而,道高一尺,鹅高一丈。那第三只鹅,总能在最夜深人静、众人困意最深的时候,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破坏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它那扁平坚硬的喙,似乎天生带有某种“破妄”的属性,能精准地找到符箓上能量流转最脆弱的关键节点,轻轻一啄,符箓上微光一闪,便黯然失效,化为一张普通的废纸。结果便是,虽然引不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妖魔,但些微妖气泄漏,总能招来些不成气候却烦不胜烦的小妖小怪,或是成群结队的毒虫。于是,本应休息的夜晚,往往又在八戒的嚎叫、沙僧的挥杖驱赶和唐僧的念经祈福(与其说祈福,不如说是自我安慰)中混乱地度过。

经年累月之下,唐僧的脸上早已失去了昔日从东土大唐出发时的那种宝相庄严和慈悲气度,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他的脚踝,之前被鹅追咬的旧伤尚未痊愈,如今又添了无数新痕,走路时一瘸一拐,姿态狼狈,哪还有半点得道高僧的风采。八戒的鼻子,自从被重点关照后,就一直处于红肿状态,像极了秋天熟烂的柿子,如今他但凡见到一点白色的移动物体或听到类似“嘎”的声响,都会条件反射般地捂住口鼻,缩起脖子,惶惶不可终日。就连一向最为沉稳、默然承受一切的沙僧,虽然依旧沉默寡言,扛着行李的脚步依旧坚定,但他眼眶下那浓重的、连他古铜色皮肤都掩盖不住的青黑色,明确无误地昭示着,他连最基本的守夜安宁都已成为奢望。

取经的宏愿,普度众生的伟大慈悲,在这无休无止、近乎侮辱性的、琐碎而真切的痛苦折磨面前,显得如此遥远、如此虚幻,甚至带上了几分荒诞可笑的色彩。信念的火苗,在一次次泥浆溅脸、火堆被踹、屁股被啄、夜不能寐的打击下,摇曳欲灭。

“这经……不取也罢!这菩萨、这佛祖、这玉帝老儿……谁爱拜谁拜去!俺老猪宁愿回高老庄扛锄头种地,天天被丈人唠叨,被婆娘揪耳朵,也不想再受这被扁毛畜生追着屁股啄的鸟气了!”八戒第无数次,也是感情最为真挚的一次,哭嚎着瘫坐在路边,抱着他那颗硕大的脑袋,泪水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这一次,他的话语里少了往日的夸张和算计,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绝望。

沙僧一边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那三只如同监工般悠闲踱步、却时刻准备发起突击的大鹅,一边习惯性地低声劝慰:“二师兄,慎言啊。前途艰险,皆是磨砺……心诚则灵……”只是,这劝慰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连他自己似乎都无法说服。他看向唐僧的背影,那背影佝偂着,充满了难以承受的重压。

唐僧的嘴唇微微翕动,他想说些鼓励的话,想重申西行的意义,想用佛法来开解徒弟们也开解自己。但话语到了嘴边,却被喉咙里那股苦涩的铁锈味堵了回去。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要将五脏六腑的郁结之气都叹出来。他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动摇。这接连不断、远超常规、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磨难,真的只是取经路上应有的考验吗?还是说,这确实是佛祖,或者哪位高高在上的存在,对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对悟空那次惊天动地的反抗所降下的、绵延不绝的惩罚?他那颗在五行山下初遇悟空时曾充满希望、在悟空一次次护卫下逐渐凝聚的道心,早在一次次误解和紧箍咒的撕裂中布满裂纹,如今,在这些看似荒诞不经、却带来切肤之痛和精神羞辱的折磨下,更是彻底摇摇欲坠,濒临彻底崩碎的边缘。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承载得起这取经的重任,还是根本就是一个被命运抛弃、供神佛戏耍的笑话。

就在师徒三人的精神防线几乎要被这三只鹅彻底摧垮,即将陷入彻底崩溃或四散逃亡的境地时,命运似乎终于展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或许是更加残酷的“怜悯”。前方,蜿蜒的官道尽头,一座巍峨城池的轮廓在薄暮中隐隐显现。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城楼上旗帜迎风招展,虽然距离尚远,但目力最好的沙僧已经勉强辨认出旗帜上绣着的大字——车迟国!

这三个字,此刻在唐僧师徒眼中,不啻于黑夜中的灯塔,沙漠中的甘泉!那是文明的象征,是秩序的所在,是可能获得庇护、摆脱这无止境梦魇的希望之地!

“城!是城池!师父,二师兄,我们到车迟国了!”沙僧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激动,指向远方。

八戒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眯着小眼睛使劲望去,顿时喜形于色:“哎呀呀!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俺们看到人烟了!快快快,进城去!找个客栈好好睡一觉,吃顿饱饭,看那些扁毛畜生还敢不敢追进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热腾腾的素斋和柔软的床铺。

就连心如死灰的唐僧,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他挣扎着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更加破烂的僧袍,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或许,这车迟国,就是他们转运的契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疲惫。三人也顾不得身后那由远及近、如同索命魔音般的“嘎嘎”叫声,互相搀扶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向着那象征着希望的城门跑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朴素的念头:这堂堂一国都城,必有兵士守卫,总能帮他们驱散这三只无法无天的扁毛畜生吧?

然而,希望往往在触手可及之时,显露出它狰狞的本来面目。当他们靠近城门,还没来得及喘息,便敏锐地察觉到此地气氛迥异寻常。城门口守卫的兵士,数量不少,盔甲也算齐整,但一个个却无精打采,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看向唐僧师徒这三张陌生面孔的眼神,复杂难明。那里面没有盘查的警惕,也没有欢迎的热情,反而掺杂着几分对落难者的怜悯,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怕惹祸上身的畏惧。更奇怪的是,随着城门洞开,一阵阵清晰的诵经声从城内传来,音调悠扬,韵律奇特,却并非他们熟悉的佛号梵音,而是某种道门的经韵咒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却非寺院檀香,而是道观的线香味。

八戒挠了挠依旧红肿的鼻子,疑惑地嘀咕:“咦?奇了怪哉!这车迟国,怎么一股子香火味儿,却不是和尚庙里的?莫非……这国度信道不信佛?”他虽惫懒,但毕竟曾是天蓬元帅,见识还是有的。

沙僧面色凝重,低声道:“师父,情况似乎不对。我等需小心行事。”

唐僧心中也是一紧。他想起沿途听闻的一些传闻,说西方有些国度尊道抑佛,难道这车迟国便是其中之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的僧帽,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三人不及细想,身后那三只阴魂不散的大鹅已经追至!它们似乎全然不将这人类国度的城墙放在眼里,气势汹汹,扁嘴张开,露出粉色的口腔,就要跟着冲进城池,继续它们未竟的“事业”。而更令唐僧师徒错愕的是,那些守城的兵士见到这三只明显非同寻常的大鹅冲来,非但没有上前阻拦,反而如同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瘟神疫鬼一般,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哗啦啦地向两旁散开,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眼看那为首的鹅王伸长脖子,坚硬的喙即将再次啄到唐僧那伤痕累累的脚后跟,一场城门口的追逐惨剧即将上演——

突然!

一声中气十足、蕴含法力的喝令如同炸雷般从城内传来:“何方妖禽,胆敢在我国都撒野!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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