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处处开(1/2)

山里的夜静得能听见露水凝在竹叶上的声响。我摸黑坐起身时,指尖先触到一片黏腻的温热,掀开被子的瞬间,月光恰好从窗棂漏进来,把那抹刺目的红钉在米白色的被褥上。血渍像晕开的朱砂,顺着被面的褶皱爬进垫被的纹路里,我僵在床沿,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恐慌。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山民,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清晨他来送热水时,我攥着衣角站在门后,喉咙里像堵着团湿棉絮。他只扫了眼床铺,把木盆搁在桌上,转身从柜子里抱出套干净被褥。山里潮,垫被早该晒了。他弯腰卷脏被褥的动作很轻,竹席被牵动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那些暗红的印记在他手下蜷成一团,像某种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盯着他后颈花白的发茬,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叔,我赔......话没说完就被他摆手打断,丫头家家的,哪那么多讲究。他把脏被褥抱去后院时,晨光正漫过门槛,照亮他沾着草木灰的布鞋,也照亮我鞋尖前那片被泪水洇湿的地面。

后来我总觉得那团被褥在暗处盯着我。他晾在竹竿上的垫被随风摇晃,布面上淡褐色的痕迹像无数双眼睛。每次递茶碗给他,指尖都要发抖,生怕瞥见他袖口沾着没洗净的血渍——其实从来没有,他的褂子永远浆洗得笔挺。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他夜里收被褥时,会不会借着月光看清那些蜿蜒的血迹?会不会跟老板娘絮叨,说城里来的姑娘毛手毛脚?

山风穿过堂屋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那些没说出口的道歉卡在喉咙里,渐渐发酵成羞耻的泡沫,每次对上老板平静的眼神,泡沫就破了,溅得我满脸滚烫。原来最难受的从不是指责,是他沉默地换走被褥时,竹篮碰到门框那声轻响,像根针,轻轻刺在我自以为体面的心上。他的外套像块吸饱了污垢的海绵,粗布表面结着一层皲裂的泥片,深褐色的土渍顺着衣褶往下淌,在腰侧积成暗黄的溪流。袖口磨出的毛边里嵌着沙砾,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泥渣。裤子更糟,膝盖处的泥巴硬得像龟壳,走动时能听见窸窣的碎裂声,裤脚拖在地上,卷着黑黢黢的泥团,还挂着几根枯草。

脖颈处的衣领油亮发黑,凑近能闻到混杂着霉味和汗酸的土腥气,像被雨水泡烂的枯叶堆。头发结成一缕缕黏在额角,发梢沾着的泥灰随着低头簌簌落在肩上。他抬手抹脸时,袖口蹭出两道白印,露出底下更黑的污垢——那是积攒了一个月的泥垢,早已和皮肤长成了一体。

裤兜里露出半截塑料袋,边缘也糊着泥。他每走一步,鞋底的泥块就砸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泥星子,在身后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像刚从田里爬出来的野兽。路过的人都绕着走,嫌恶地皱眉,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酸腐气味,混着湿冷的空气,在巷子里久久不散。青石板路被夜雨润得发亮,巷口汤包摊的竹蒸笼掀开时腾起白雾,师傅用长柄勺在酱油碟里滴两滴香油,穿校服的姑娘吸溜着馄饨,汤勺碰得搪瓷碗叮当作响。我站在骑楼下看了半刻,檐角的铜铃被风摇出细碎声响,混着卖白玉兰的阿婆的吴语,像浸了水的棉线,软乎乎缠上来。

拐进窄巷时撞见剃头挑子,老师傅正给穿对襟褂子的老者刮脸,刀片在荡刀布上“噌噌”磨了两下,白胡子茬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墙根摆着竹椅藤桌,几个老茶客捧着紫砂杯,茶烟袅袅里说的是张家长李家短,晾衣绳上的蓝印花布随风晃悠,把阳光剪成一绺一绺的碎金。

卖糖粥的三轮车叮铃铃骑过,铁皮桶里盛着绵密的红豆沙,我摸出两枚硬币,老板掀开木盖的瞬间,甜香混着桂花香扑了满脸。蹲在石阶上喝粥时,看穿碎花睡衣的妇人端着搪瓷盆出来泼水,水珠在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虹光,远处菜场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鲜活热辣得像刚出锅的炒螺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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