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报名的鬼(2/2)
补了又补,缝了又缝。
他聋哑,说话靠手比划。
我带他到井边,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地方。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四双童鞋——布面旧得发灰,鞋底刻着年份:1994、2003、2011、2019。
他比划着告诉我:每年清明,井口会出现一双破鞋,湿的,沾着泥,像是从井底爬出来的人穿过的。
他修好,放回去。
三十年,没断过。
“娃没走稳。”他比划着,眼神认真,“得有人帮一把。”
我没说话,转身回屋,拿出连夜赶制的五双新布鞋——蓝布面,白千层底,针脚密实。
我跪在井台前,把五双鞋并排摆上。
轻声说:“以后,我来修。”
风忽然停了。
井口没有起雾,也没有影子。
但我知道,他们听见了。
那天夜里,我最后一次翻开登记册。
在“张建国”三个字下面,墨迹似乎又深了一分。
而在册子最末一页,原本空白的地方,竟浮现出淡淡的字迹,像是被谁用指尖轻轻划过:
“下一个,是谁?”
我合上册子,抬头望向井台方向。
月光下,一道瘦小的影子站在远处,拄着拐,一动不动。
我没动,也没喊。
只是看着她。
她站了很久。
然后,缓缓转身。
拐杖插进土里,深深一扎。
她走了。
我站在原地,没追。
但我知道——
那根拐杖,不会倒。
那根拐杖插进土里的时候,风停了,井口也没起雾。
可我却觉得整个山坳都沉了下来,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住了呼吸。
陈哑婆走得慢,背影佝偻,拄着另一根从没见她用过的旧竹杖,一步一颤地往山下走。
我没有追,也不敢追。
我知道,这一走,就真的走了。
等她身影彻底消失在林子尽头,我才敢走近那根插在土里的拐杖。
泥土正一点点隆起,像是底下有东西在缓缓拱动。
没有声音,可那土堆越升越高,最后竟堆成一座小坟——圆顶,无碑,只有一根黑褐色的木杖斜插在坟头,像守墓人的最后一根骨头。
我蹲下,手抖着翻开她留下的炭笔本。
那本子一直挂在她腰间,用油布裹了三层,从不示人。
今早她放在值班室门槛上,封面朝下,像是专门留给我的。
一页页翻过去,全是些零散记号:某年某月雾起几时、影出几道、谁家孩子夜哭不止……像一本晦涩的天书。
直到最后一页,字迹突然清晰起来,一笔一划,极尽用力:
“我叫陈招娣。我等到了。”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五十年,我没嫁人。井要有人守,就得有人等。我等的人,来了。”
我喉咙一紧,差点把本子摔在地上。
陈招娣?
镇志里写过这个名字——1956年守夜人陈老幺的独女,当年十七岁,被许给山外人家,婚书都下了。
可后来婚事没了,人也再没提嫁人。
她爹那年下井没上来,名单第一人,就是张建国的前任。
原来她一直在等。
不是等丈夫,是等一个能接班的人。
等了五十年,从青丝等到白发,从少女等到哑婆。
我抱着本子坐了一夜。
天快亮时,才回过神,起身走进值班室。
桌上摊着日志本,我提笔写下:
“今日值班:林小舟。”
字落下的瞬间,身后监控屏幕“啪”地亮了。
我不记得开过电源。
画面里,井口浓雾翻涌,可雾中站的不再是八道、十道影子——而是整整二十三道。
白袍、工装、旧衫、童衣……男女老少,高矮不一,密密麻麻排满了井台。
他们静静站着,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然后,最前的三道影子,缓缓转过身来。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那是大嘴、王师傅、黄师傅。
大嘴咧了咧嘴,像是笑,又像是抽搐;王师傅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旧布帽,动作熟悉得让我想哭;黄师傅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像当年做法事时那样。
他们没说话。
可我听见了。
三个声音叠在一起,不响,却直钻进脑子里:
“轮到你了。”
屏幕忽地一跳,右下角弹出一张新排班表——不是我贴的,也不是系统打印的,像是直接从画面里长出来的:
明日值班:林小舟(带教)
见习守夜人:韩小川
我猛地抬头,监控黑了。
屋外月光如洗,井台空荡。
可我知道,那二十三道影,还在。
而我,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