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井底写名时(2/2)
然而,她的脚还没碰到棺身,就听到“铛”的一声闷响。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棺材的四个角,不知何时已经被四根粗大的铜钉死死钉在了井边的石板上。
钉头浑圆,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篆体的“陈”字。
“你若毁棺,井火立刻反噬,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县城。”
一个沉稳而疲惫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田小满霍然转身,看到陈青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不合时宜的干部服,手里却多了一个老旧的牛皮邮包。
他的脸色比这风雪还要凝重。
“双契一旦激活,就不可逆转了。”陈青山没有理会田小满的怒火,他自顾自地打开邮包,从里面取出一叠已经泛黄发脆的电报稿。
他将最上面的一页展示给田小满看。
那是一份来自“091所”的加密指令,翻译过来的明文只有短短一行:“若双契被动激活,立即启动‘井封程序’。守井人须自愿入棺,沉井七日。此期间,明火者不得靠近井口百米范围。”
陈青山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盯着田小小:“你姑婆林秀兰,三十年前就该执行这个程序。但她违令了,她逃了出来,所以火种才一直没能彻底熄灭。现在,不过是轮到李春兰,来完成她当年没有走完的路。”
“你们……你们早就知道有双契?!”田小满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青山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深不见底的悲凉。
“知道。可惜,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人群的骚动。
田小满回头望去,只见李春兰已经推着那辆白布车走到了井边。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坦然地脱去厚重的棉袄,又脱去里面的毛衣,最后只剩下一身素白的单薄中衣。
寒风卷着雪花打在她身上,她却站得笔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那副为她准备的小棺,一步一步,从容不迫,然后缓缓地躺了进去。
棺盖合上的前一刻,她的目光穿过人群,最后望了田小满一眼。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田小满读懂了那句唇语。
她说:“替我……看看春天。”
孙老拐颤抖着举起铁锤,将最后一枚铜钉“咚”的一声敲进了石板。
与此同时,吴阿婆猛地摇响手中的铜铃,铃声尖锐刺耳,她口中念念有词,诵读着古老而晦涩的咒语。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平静的井水骤然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巨大的水泡,浓郁的黑烟从井口冲天而起,带着一股硫磺和腐肉混合的恶臭。
那黑烟仿佛有生命一般,化作无数只扭曲的手臂,缠住那副小小的棺材,将它缓缓托起,悬浮在井口之上,然后,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井下沉去。
“李阿姨!”田小满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冷的棺身,掌心里那枚火漆印猛然间炸开一阵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她的皮肉上。
无数个声音在她耳边轰然炸响——有姑婆林秀兰冷漠的低语,有韩老三临死前的惨嚎,有李春兰平静的嘱托……所有的声音最终交织、融合,汇成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话:
“火种不灭,因有人愿烧。”
棺材,终于在她的指尖彻底沉入漆黑的井水之中。
水面剧烈地翻滚了一下,随即瞬间闭合,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漫天的风雪,也在这同一时刻,骤然停歇。
天地间一片死寂。
而在三十里外的省城邮局档案室里,那台早已废弃、布满灰尘的电报机,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突然“哒哒哒”地自动敲击起来,在空白的纸带上,精准地打出了一行新的字:
“守井人已就位。明火者,请前行。”
风停雪住,井边的闹剧也随之落幕。
人群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敬畏,悄无声息地散去,只留下陈青山、孙老拐和吴阿婆几个知情者,对着那口恢复如常的古井沉默。
田小满独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枚火漆印的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
此刻,它只是静静地待在她的掌心,温润如玉,仿佛从未带来过任何痛苦。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股曾经让她备受折磨的力量,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它不再是烙印,而是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像她的心跳和呼吸一样自然。
井已封,人已逝。
可“断火葬”的故事,显然没有结束。
李春兰的牺牲,姑婆的算计,091所的指令……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火种被保留了下来,而她,田小满,就是那个唯一的、走在明路上的“明火者”。
前行的路在哪里?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沉寂的古井,望向村落深处那个熟悉的飞檐翘角。
风雪洗净了天空,也洗净了她心中的迷茫。
答案,其实一直都在那里。
那条路,不在这风雪泥泞的村道上。
那条路,写在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