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风雪不递信(2/2)

烟雾瞬间散开,连带着未燃尽的药粉,化作一团灰烬。

灰烬在空中没有落下,反而诡异地凝成了一行字。

“契未解,火回头。”

李春兰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颤抖着双手,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生了锈的铁皮盒子,打开盒盖,翻出压在最底层的一张黑白旧照。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并肩站立在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前,笑得灿烂。

一个是年轻时的她,另一个,是风华正茂的林秀兰。

她们两人手中,各执着半枚一模一样的火漆印。

直到这一刻,李春兰才彻底明白一个她逃避了三十年的真相。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局外的守护者,她从一开始,就是候补者。

一旦田小满退离,那个所谓的“火种”,就会自动回溯,找到最近的、拥有契约资格的身体——那就是她。

田小满失魂落魄地跑到了县殡仪馆。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查清楚姑婆林秀兰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信什么契约,不信什么火种,她觉得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值夜班的还是王德发,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

他看到田小满闯进来,一点也不惊讶,只是默默地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粗茶,推到她面前。

“丫头,喝口热的。我知道你早晚会来。”

田小满捧着茶杯,手却抖得厉害:“王叔,我……我想查一下我姑婆的火化记录。”

“不用查了,”王德发叹了口气,“记录是我写的,是假的。”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串钥匙,站起身,“跟我来吧。”

他带着田小满穿过阴冷的走廊,来到焚化炉的后室。

这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王德发在一面墙壁前停下,敲了敲,然后从墙角撬开一块松动的砖头,从夹墙里取出一只半旧的陶罐。

罐子不大,入手却很沉。

“那晚烧你姑婆,炉子的温度不对,”王德发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偷偷把火调低了三百度。她走之前交代过我,守夜人不能烧透,得留一丝烬在人间,做个念想。”

他打开罐盖,里面盛着大半罐灰黑色的骨屑。

而在骨屑的正中央,静静地嵌着一枚火漆印,和韩老三信封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枚在高温下也并未熔化,只是颜色变得更深了。

“这是你姑婆的‘心烬’,”王德发指着那枚火漆印,“她说,如果有一天,田家的后人烧了名录,动了退火的心思,就把这个交给那个人。”他顿了顿,复述着记忆中的话语,“她还说……火不怕被断掉,就怕后人忘了,当初这火,究竟是为什么点的。”

田小满伸出手,轻轻捧起那个陶罐。

罐中的骨灰,竟透过陶壁,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仿佛在回应着她手心的体温。

回到租住的破旧小屋,田小满将韩老三那封索命似的信,和装着林秀兰“心烬”的陶罐,并排放在了桌上。

窗外风雪呼啸,屋里却死一般寂静。

她点燃一根蜡烛,想了想,又把吴阿婆给的那只湿漉漉的竹筒拿出来,重重地压在信封上,生怕它再自己飞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时,桌上的烛火猛地一跳,火焰的颜色由黄转绿,幽幽地照亮了整个房间。

被竹筒压着的信封,竟无视了重量,自己缓缓地立了起来。

封口那枚残莲火漆印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缕极淡的灰烟从缝隙中逸出,在烛光前扭曲、盘旋,最终幻化成了一张女人的面容。

是林秀兰。

烟雾构成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对着田小满,无声地张开了嘴。

田小满读懂了她的唇形,清清楚楚的三个字。

“别—退—火。”

话音落下,烟雾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信封啪嗒一声倒回桌面,原本空白的背面,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笔烙上了一行新字。

“下一站:孙老拐棺材铺。”

田小满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蜡烛燃尽,屋里重归黑暗。

她终于缓缓站起身,重新披上那件湿冷的棉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满屋子的鬼魅说:

“既然信要走,那我就陪它走到头。”

她推开门,风雪立刻席卷而入,将她瘦弱的身影吞没。

在她身后,桌上那枚属于林秀兰“心烬”的空白火漆印,悄无声息地翻了个面。

原本光洁的底面上,“接任者”三个古朴的篆字,正一笔一划地,开始缓缓渗出新鲜的血痕。

夜色深沉,孙老拐的棺材铺就在巷子尽头,铺子门口挂着两盏没点亮的白灯笼,在风中像两只失神的眼球。

田小满拉了拉衣领,深吸一口混着雪花的冷气,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股浓郁的柏木香和着纷飞的木屑,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