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活人烧纸,死人点灯(1/2)
腊月十九,大雪封山。
陈小栓是被一声脆响惊醒的。
不是风刮门板,也不是屋檐断冰,而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噼啪”声,像灯芯炸裂,又像骨头折断。
他猛地坐起,耳朵嗡嗡作响,可那声音不止一处——九口井的话瓮,全在响。
他光着脚踩进雪里,棉裤管湿透也不觉得冷。
他一路跌撞到村东头的主井台,扑在瓮口,把耳朵死死贴上去。
瓮壁冰凉,震感却顺着骨头发麻直冲脑门。
“他们在喊——灯油要尽了!”
他话音未落,风忽然停了。
雪也不落了。
天地间静得只剩他自己的喘息。
没人信一个瞎眼孩子的话。
可第二天清晨,家家户户开门祭祖时,全都僵在了堂屋门口。
祖宗牌位前的长明灯,全灭了。
油盏干得像是埋了百年,内壁结着灰白色的壳,一碰就簌簌掉渣。
有人倒水进去,水滑到底,竟不留一丝油痕。
老人们跪在地上哆嗦,说这是“断香火”的兆头,是祖宗不肯再庇佑。
刘青山站在吴秀英家门槛外,左手掌心火烧般疼。
他低头看去,那道自幼便有的书页状纹路,正渗出细密血珠,连成一行字:
“井底灯阵,靠生人香火续命——若断七日,魂道崩。”
他呼吸一滞。
香火不是烧给死人的摆设,而是维系某种东西的燃料。
可现在,灯灭了,油干了,魂道一旦崩塌,那些被镇在井下的东西,会不会爬上来?
吴秀英一夜未眠。
她翻出林小满留下的《灯谱》,那本用粗线缝成、边角磨烂的册子,曾被她当做饭垫压在灶台下。
此刻她一页页翻过,忽然觉出异样——夹层里有纸。
她用剪刀小心挑开,抽出一页泛黄的残页,字迹细密,墨色已褪成淡褐:
“灯油非脂膏,乃‘未落之泪’‘未说之话’‘未还之愿’三味炼成。取执念之根,燃记忆之光。焚香烧纸,徒有其形,无魂无引,如风过空谷。”
她怔住。
原来几十年来,他们拜的都是空神,烧的都是死火。
她缓缓起身,走到马秀莲住的偏屋。
女人蜷在炕角,怀里抱着李春花穿过的破棉袄,眼睛红肿,却不再流泪。
吴秀英轻声问:“你最后见春花那天,有没有……想说没说的话?”
马秀莲浑身一颤。
“我说不出口。”她嗓音沙哑,“她不是我亲孙女,是我从井边捡的弃婴。孙万财临疯前才知道,我瞒了他三年。可我……我是怕他不要她,怕她连个家都没有……”
她说着,一滴泪砸在棉袄上。
吴秀英伸手接住,滴入陶罐。
她又去找陈小栓。
孩子坐在井台边,嘴里含着一根草茎,耳朵对着话瓮,像是在听谁说话。
她蹲下身:“你每天替亡者传话,可有哪一次,话没传完?”
陈小栓咬了咬舌尖,血珠渗出,滴落罐中。
“我说到一半,就忘了词。那是个老爷爷,说想让他儿子知道,地窖第三块砖下埋着一封家书……可我还没说完,就被人拉走了。”
吴秀英点头,将自己昨夜缝嫁衣时掉落的三根发丝也投入罐中。
那是她十六岁那年,母亲说要给她做第一件新衣,可第二年母亲就病死了,嫁衣没做成,发丝却留了下来。
陶罐封口,置于炭火之上。
三日三夜,火不熄,人不眠。
第三天午时,罐口忽冒青烟,无味无燥。
揭开一看,罐底析出半盏油,颜色青灰,如沉淀的月光。
取灯芯一点,火起无声,光如寒潭映雪,照得满屋清明。
马秀莲是第一个点灯的。
她捧出祖传的小铜灯,那是她出嫁时母亲塞进包袱的,说“夜里怕黑,就点它”。
她把青灰油注入灯盏,双手颤抖,放在话瓮之上。
“春花,娘没本事给你办冥婚,只能给你点个亮。”
灯焰忽地一跳,高起三寸。
一道影子投在土墙上——穿红肚兜的小女孩,踮着脚,正往墙上贴一张年画。
她的小手够不到高处,便踩在板凳上,歪着头看贴得正不正。
屋里死寂。
陈小栓忽然轻声说:“她说,这灯比奶香。”
那一夜,全村长明灯自发复燃。
不是谁去点了火,而是油盏中凭空浮起一点星火,继而蔓延。
更奇的是,油量不减反增,原本干涸的灯碗,竟溢出半指深的青灰油,如活水自生。
刘青山站在井台边,掌心纹路终于不再灼痛。
他望着九村方向隐约亮起的灯火,低声自语:“原来不是我们在供他们,是他们在等我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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