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笔尖有光,人未走远(2/2)

当夜,她找出新的蓝布和针线,就着昏黄的油灯,重新绣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童鞋。

她绣得很慢,一针一线都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只是在最后,她故意留下了一只鞋的鞋带,没有缝上去。

她将这双不完整的鞋,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窗台上。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吴秀英就醒了。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窗边,当她的目光落在鞋上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只她故意没有缝上的鞋带,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系好了。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那鞋带打的结,不是普通的结,而是一个“连心结”。

那是她独有的打结手法,只用过一次——就是为她那个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夭折的孙女入殓时。

天光大亮,陈青山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来到村中央的老井台。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正是他花费无数心血,从村民零碎的记忆中拼凑还原的“夜话会”全卷。

他想把这一切都结束掉,把这本记录着诅咒和秘密的册子投入井中,让它永远沉在水底。

他举起册子,正要松手,一个清脆的童声却从他背后响起。

“陈爷爷,别烧,还有一页没写完。”

陈青山惊愕地回头,看见林小满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那孩子脸上没有丝毫孩童该有的天真,眼神平静得可怕。

她手里握着半张空白的纸,纸上,那支本该在孙玉兰手中的炭笔,笔尖正悬在半空,一滴墨迹凭空凝聚,然后缓缓在纸上移动,留下了一行字:“守夜人非死非生,乃名之寄。”

字迹写完,笔尖的墨痕才彻底隐去。

话音刚落,陈青山脚下的井水突然起了波澜,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水面倒映出的不再是天空和他的脸,而是九口井的虚影。

九口井围成一个圈,而在最中央的那口井边,清晰地站着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个像是刚刚离去的孙玉兰,另一个,赫然就是眼前的林小满。

夜,再次降临。

这一次,守在井边的,换成了林小满。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冰冷的井沿上,那支炭笔就放在她身旁。

她想效仿孙玉兰,写下新的名单,来结束村里的混乱。

可当她伸出手,还没碰到炭笔,那支笔却自己动了。

炭笔在粗糙的石壁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它。

这一次,它写下的不再是名字的组合,而是清清楚楚的三个字——赵桂兰。

林小满怔住了。赵桂兰,是村里年纪最大的接生婆。

她猛地抬头,望向村外通往山里的那条小路。

风雨不知何时又起了,昏暗的夜色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拄着拐杖,一步一晃地朝井台走来。

正是老接生婆赵桂兰。

她的脸在风雨中惨白如纸,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我……我也该被记下了……”

她踉跄着走到近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壁上自己的名字,仿佛那是什么催命的符咒。

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解开层层包裹,露出一卷早已泛黄的《产簿》。

她看也没看林小满,径直将那本记录了净水村几代人出生的册子,投入了吴秀英家门前那个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盆里。

火苗瞬间被引燃,卷起书页。

在火光的映照下,翻开的最后一页上的字迹,赫然显现:“一九五九年七月初七,井出婴,女,无名,血如莲。”

一阵狂风卷过,将燃烧的纸灰吹向天空。

火盆里的火光却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明亮。

林小满手中的炭笔笔尖,也随之闪动起幽幽的微光,像是在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召唤。

风雨中,赵桂兰的身子晃了晃,眼神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她盯着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整个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林小满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握紧了那支尚有微光的炭笔,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感觉不到一丝害怕,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知道,从赵桂兰的名字被写下的那一刻起,她的守夜,才刚刚开始。

火盆里的余烬还在明灭不定地闪烁,映着她漆黑的瞳孔,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