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谁在写我(2/2)

“名字太重了……玉兰撑不住……”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红衣。

为了悼念女儿,也为了给自己一个念想,她学着孙玉兰的样子,把九个死去女孩的名字,用黑线密密地缝在了红衣的内衬上,正对着心口的位置。

此刻,她只觉得心口那块布料滚烫得吓人。

她颤抖着手,解开衣扣,将内衬翻了出来。

只看了一眼,她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那些用黑线缝出来的名字,田小满,张小铃……正在动!

它们像一条条黑色的虫子,在红色的布面上缓缓蠕动,凸起,收缩。

仿佛它们拥有了生命,正拼命地想要挣脱丝线的束缚,从布料里爬出来。

吴秀英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从床头柜里摸出剪刀,就要去拆那些线。

她必须把它们弄掉!

她的指尖捏住一根绣着“张小铃”的黑线,用力一扯。

“嘶——”

一股尖锐的剧痛猛地从她心口传来,就像是有一把烧红的刀子,活生生地剜了她一块肉。

她惨叫一声,剪刀掉在了地上。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衣服完好无损,皮肤也没有任何伤口。

可那股剜心之痛,却真实得让她几乎晕厥。

她不信邪,咬着牙,再次伸手,用指甲掐断了另一根线头。

“啊!”

又是一阵剧痛,比刚才更甚。

她疼得蜷缩成一团,冷汗涔涔而下。

她终于明白了,这些名字,已经不仅仅是线和布了。

它们通过她的手,通过她的思念,已经和她的血肉,她的心脏,长在了一起。

每拆掉一个字,都像是在她心上动一刀。

井台边,孙玉兰还僵在原地。

井水幽深,像一块黑色的镜子,映不出天空,只映出她惨白的脸。

她看着水面倒影里的自己,突然,那倒影晃动了一下。

水面上,缓缓浮现出另一个影子,一个穿着红衣红鞋的女孩的残影。

是李春花。

“你以为你在写名字?”一个空洞的声音从井底传来,带着水波的震颤,“不,是名字在写你。”

孙玉兰浑身一抖,死死地盯着水中的残影。

李春花的声音继续响起,冰冷而清晰:“我当年就是这样。每天晚上,迷迷糊糊地醒来,手里就握着笔。一开始是写,后来是刻。一笔,一划,直到把自己的魂都刻进石头里,把身体腾出来,变成一个能装下她们所有人的‘容器’。”

“容器……”孙玉-兰的嘴唇哆嗦着,重复着这个词。

“对,容器。”井里的声音幽幽地说着,“当你的名字被刻满石壁的时候,你就不再是你了。”

残影的手臂,在水面上缓缓抬起,指向井台的石壁。

“你看——你的名字,是谁写的?”

孙玉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顺着残影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张小铃”那三个深刻的字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三个新的字。

孙玉兰。

那三个字刻得很浅,像是用指甲匆匆划上去的。

笔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稚嫩和固执。

那不是她的笔迹。

那是……田小满的笔迹。

夜色深沉,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孙玉兰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再次来到了井台前。

风吹得灯火摇曳,在地上投下她晃动不安的影子。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不能变成李春花那样的“容器”。

她要把自己的名字擦掉,从那块不祥的石壁上彻底抹去。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决绝,触向石壁上那三个属于她的名字。

就在指尖与冰冷的石头接触的瞬间,她忽然僵住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她的指尖,瞬间传遍全身,将她冻在原地。

她眼睁睁地看着,在她的指尖下,石壁的缝隙里,竟开始渗出一缕缕黑色的、粘稠如墨的液体。

那黑水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石面上汇聚、蠕动,最终,聚成了一行字。

“别擦。我们得有人写。”

那行字,是用九种不同的笔迹写成的,扭曲而杂乱,充满了怨毒。

孙玉兰猛地抬头,看向井口。

井中倒映的不再是她的脸,而是一片漆黑。

在那片漆黑中,九双穿着红布鞋的小脚丫,整整齐齐地并排站立着。

下一秒,那九双小脚的主人,齐齐地抬起手,穿过水面的界限,直直地指向她。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院子,挂在屋檐下的铃铛,被吹得“叮铃铃”作响。

不多,不少,正好九声。

铃声落下的那一刻,孙玉-兰低头,看向自己在灯光下的影子。

她的影子,已经不再是她自己的模样。

那影子拉长、变形,最终,变成了一个穿着红布鞋的小女孩。

女孩的手里,提着一支炭笔,正缓缓抬起手臂,朝着面前的石壁,做出一个准备刻下第十个名字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