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谁在写我(1/2)

天光熹微,孙玉兰在一片死寂中睁开双眼。

没有梦。一夜无梦。

可她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里,却像是被塞满了浸了水的沙子,又沉又酸,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

那种感觉,不像是睡了一觉,倒像是穿着湿透的棉袄,在泥地里跋涉了整整一夜。

她茫然地转过头,视线落在枕边。

那支她从田小满屋里拿回来的炭笔,正静静地立在粗糙的草纸上。

不,不是静静地,它在动。

炭笔的笔尖贴着纸面,以一种不属于任何活人的、均匀而冷漠的速度,一笔一划地移动着。

沙沙,沙沙。

那声音轻微,却像一把小锉刀,锉着孙玉兰的神经。

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三个字——张小铃,张小铃,张小铃。

字迹扭曲,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怨气,仿佛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从纸的背面硬生生挤出来的。

孙玉兰的呼吸瞬间凝固,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昨晚明明把炭笔压在了枕头底下,它怎么会自己跑出来写字?

她疯了一样地冲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往院子里的井台跑。

清晨的凉气刺得她脚底生疼,可她完全感觉不到。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井壁,井壁上的名字。

天色尚未完全亮透,井台周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那口老井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院子中央。

孙玉兰踉跄着扑到井边,双手撑在冰冷的石壁上,急切地寻找着。

找到了。

“张小铃”那三个字,就在昨天她们刻下的地方。

只是,它不再是昨天那种浅浅的划痕。

一夜之间,那三个字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用更锋利的工具,狠狠地加深、加粗了。

笔画的边缘,甚至还带着新鲜的石屑粉末,仿佛刚刚完工。

恐惧像一张大网,将孙玉兰紧紧缠住。

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想去触摸那深刻的字迹。

然而,当她的手举到眼前时,她彻底僵住了。

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沾着一圈淡淡的黑色痕迹。

是炭笔的墨痕。

墨痕……酸痛的身体……自己会动的炭笔……加深的字迹……

一个可怕的、荒诞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

是她。

是她昨晚写的,是她昨晚刻的。

可她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昨晚究竟是谁?

就在孙玉兰失魂落魄的时候,村西头的陈青山家,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老旧的收音机旁,陈青山、周志国几个男人围坐着,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陈青山的手在抖,几乎拿不稳那盘刚从录音机里弹出来的磁带。

“听见了……你们都听见了吧?”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周志国推了推眼镜,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是个无线电爱好者,村里就他懂这些玩意儿。

昨天,陈青山说广播信号里好像有杂音,他还不以为意。

可当他用自己捣鼓出来的简陋设备,把那段信号过滤、放大后,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那段固定的广播信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循环播报九个女孩的名字。

田小满,张小铃,王娟……这是他们这些天来一直在做的事,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外面的人知道村里发生的一切。

可是在那清晰的九个名字之下,在信号频率的夹缝里,还藏着另一串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音节。

那声音像是从极深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水汽的阴冷和不甘的呢喃。

经过周志国一夜的努力,他终于把那串音节放大到了勉强可以辨认的程度。

“孙玉兰……孙玉兰……孙玉兰……”

那声音也在循环,和九个女孩的名字交织在一起。

它不像是在播报,更像是一种呼唤,一种铭刻。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正试图将“孙玉兰”这三个字,一针一针地绣进电波里,绣进空气里,绣进所有听到它的人的脑子里。

陈青山拿着磁带,失神地喃喃自语:“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不是我们在念她们的名字……是她们……是她们在念我们的名字。”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浑身一震。

这个结论,比任何鬼怪故事都来得恐怖。

他们以为自己在主导这场悼念,现在才发现,他们只是被动接收的另一方。

那些死去的女孩,正在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从另一个世界,呼唤着下一个名字。

而那个名字,是孙玉兰。

同一时间的吴秀英家,一声压抑的惊叫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吴秀英猛地从床上弹起,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又梦见女儿李春花了。

梦里,春花穿着那身她亲手缝制的红衣服,脚上是那双崭新的红布鞋。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后,牵着一长串同样穿着红布鞋的小女孩。

那些女孩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双红色的鞋子在灰色的雾气里无声地移动,像一队沉默的幽灵。

李春花走到她面前,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却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娘,你穿的名字太重了,玉兰撑不住。”

说完,她便牵着那队女孩,转身走进了更深的雾里,消失不见。

吴秀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里女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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