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活着的碑(2/2)

全村的人都闻讯赶来,围成一个沉默的圈。

马国栋被平放在一张草席上,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他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动着,最后定格在井台上那抹刺眼的红色上。

他的嘴唇蠕动了许久,终于挤出几个字,微弱,却清晰得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第九个……是张小铃……”他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的哨音,“当年……我签的令。我知道她在。是我……是我对上面说,‘少一个,上报方便’。”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净水村心头几十年,此刻终于被一个将死之人掀开了。

马国栋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指向吴秀英身上的红衣,更像是指向那些看不见的眼睛。

“你们……你们后来不写她,不提她,是怕我……是怕受牵连……”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坦然,“可现在……我都要走了……该写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猛地垂下,再也没有抬起。

他的儿子扑上去,嚎啕大哭。

人们这才发现,老人那只紧握的拳头里,攥着一张被汗水浸透的字条。

孙玉兰走上前,轻轻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展开字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指甲蘸着口水在粗纸上划出来的:张小铃,净水村人,活过。

当夜,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整个村庄浸泡在一片清冷的寂静中。

村民们都散了,只有孙玉兰还独自坐在井台边。

白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大戏,锣鼓喧天之后,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无尽的空洞。

她手里拿着那根针,借着月光,开始在那件红衣的第九个位置,一针一线地缝上“张小铃”三个字。

井水幽深,倒映着一轮残月。

万籁俱寂,只有针尖穿过布料的微弱声音。

就在她缝完最后一笔时,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她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后脑。

她感觉身后有人。

可这深夜的井台,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僵硬地、慢慢地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她松了口气,或许是自己太累了。

她低下头,无意间瞥向了自己被月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那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月光下,她的影子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条影子。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轮廓,很小,很清晰。

她穿着一双小小的布鞋,正蹲在地上。

更让孙玉兰感到头皮发麻的是,那个影子里的小女孩,正伸出影子的手指,在影子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孙玉兰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影子写下的字。

是“张小铃”。

她一动不敢动,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就在这时,地上的影子女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停下了笔划。

影子里的小脑袋缓缓抬起,朝孙玉兰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清晰的微笑。

一阵夜风毫无征兆地吹过,村头老槐树上的铁铃铛被吹得叮叮当当,不偏不倚,正好响了九声。

与此同时,平静的井水水面,毫无缘由地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孙玉兰坐在原地,浑身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月亮偏西,寒气浸透了骨头。

她终于站起身,机械地收拾好针线,脚步虚浮地走回自己的小屋。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微笑的影子和九声铃响在反复回荡。

这一夜,她再也没有合眼,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由深黑变为灰白,耳边那清脆的铃声和井水的波澜声,似乎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