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井底不藏神,藏的是人(2/2)
原来如此。
田小满瞬间全明白了。
焚尸是假,调包是真。
真正的尸骨,从来没有离开过红莲村。
而091研究所的档案里那句轻飘飘的“尸骨无存”,不过是为了掩盖他们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当成实验品的罪行。
她将冰冷的铁匣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七个夭折的婴孩。
一回头,发现孙玉兰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坐在墙角,手里攥着一块从石壁上抠下来的黑炭,正在墙上费力地描画着井底石室的结构图。
她的嘴里在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老师,她们说,要回家。”
就在这时,井口上方突然亮起一团昏黄的光。
吴德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出现在黑暗中,他手里提着一盏老式马灯,灯里烧着的不是煤油,而是一本卷起来的、已经泛黄发脆的小册子。
火苗舔舐着红色的封面,隐约能看到“民兵证”三个字。
那是他珍藏了三十年的身份证明。
“当年,我接到命令,守着这口井,不许任何人靠近。”吴德海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像是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今晚,我来给你们放行。”
话音刚落,刘桂香也被两个后辈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到了井台边。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发抖的手拆开了自己穿了半辈子的旧棉袄。
夹层里没有棉花,而是一叠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纸。
纸张已经发黄,上面是用炭笔摹下来的字迹——那竟是一九五九年,村里人人自危时召开的“夜话会”的全部记录。
谁家看到了红光,谁家听到了哭声,八个女孩失踪前后所有的蛛丝马迹,都被她用这种方式保存了下来。
“我烧了孙家的家谱,但我没烧掉村子的记忆。”刘桂香低声说,像是在对井下的亡魂起誓。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的吱呀声传来。
马国栋的儿子背着他,几乎是跑到了井台。
当年的村长,如今已是风中残烛,他躺在担架上,费力地举起一只枯瘦的手,指向井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封村令……是我签的字。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们还活着……”
井底,田小满将那个装着七颗乳牙的铁匣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石碑前。
她划开火柴,依次点燃了带来的九盏长明灯。
火光摇曳,映亮了整间石室。
就在那跳动的光影中,石碑的后面,一个身影渐渐浮现。
是李春花。
她不再是那个眼神空洞的女孩,也不再是虚无的幻影。
她就站在那里,身体介于虚实之间,目光清明,直直地看着田小满。
“我不是鬼。”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是被他们……做成‘容器’的活人。我用指甲在井壁上刻下她们的名字,只是希望有一天,能有人把她们的名字堂堂正正地读出来。”
她指向墙角的孙玉兰:“她能听见我们,因为她的血脉,是唯一没有断绝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井底那汪死水突然剧烈地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紧接着,八双小小的脚丫,从水面之下缓缓浮现。
她们没有扑上来索命,而是安静地爬上石台,围着石碑坐成一圈,像是一群等待老师点名的学生。
李春花看着田小满,目光里带着一丝恳求和期盼。
“现在,你能写下我们的名字了吗?”
田小满的眼泪终于决堤,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那支炭笔。
她走到石碑侧面那块唯一空白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第一个字。
“赵”。
炭笔落在石碑上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室里格外响亮。
那一声“沙”,仿佛划破了长达半个世纪的黑夜。
当最后一笔落下,井底翻涌的水面瞬间平息,那八双小脚的身影似乎凝实了一分,整个石室里的阴冷怨气,也仿佛在这一刻被那一个字镇住了。
一个名字归位了,但一个村庄的良心,才刚刚被唤醒。